公元234年秋,五丈原的寒风吹散了蜀军最后一次北伐的希望。蜀汉丞相诸葛亮虽然病体沉重,依然在油灯将尽之际写下了“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的遗表,最终与世长辞,星落岐山。这位后世尊为“千古第一相”的杰出政治家,在生前未能完成恢复汉室的伟大梦想,却在死后被推崇为神祇。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称其“智近乎妖”,有人则批评他穷兵黩武——这场跨越千年的争论,不仅是对诸葛亮功过的探讨,更是中国人对理想政治家的永恒想象。
建安十二年(207年),年仅27岁的诸葛亮在《隆中对》中展现出过人的战略眼光,预言天下将分三国,并为刘备提出了包括荆州、益州的宏大战略蓝图。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最终却因关羽失荆州而付诸东流。当章武三年(223年)刘备托孤时,蜀汉已丧失战略要地,精锐之兵也在夷陵之战中损失殆尽,诸葛亮接手的,是一个几乎处于崩溃边缘的国家,民生贫困,国家虚弱,几无还手之力。
诸葛亮走上了一条近乎偏执的复兴之路。为了振兴蜀汉,他亲力亲为,亲自审查户籍、组织粮草、发明木牛流马等运输工具以解决军粮问题,甚至亲自规划水利工程,留下了至今可见的“诸葛堰”。对外,他不惜屈尊与孙权建立联盟,甚至承认孙权称帝。但最让历史铭刻的是他五次发动北伐,力图恢复汉室。建兴六年(228年),他的第一次北伐堪称经典战例:赵云佯攻箕谷,诸葛亮亲自带领主力直指陇右,若非马谡失街亭,长安或许已经震动。
这种治国理政如“钢丝上的舞蹈”,无疑需要惊人的意志力。根据《三国志》的记载,诸葛亮事必躬亲,甚至亲自审核“罚二十以上皆亲览”的事务,连敌方司马懿都感叹:“食少事烦,其能久乎?”然而,这种高度集中的权力模式也埋下了隐患:蜀汉后期,出现了“蜀中无大将”的局面,与诸葛亮过度集权的治国模式密切相关。
建兴十二年(234年)春,诸葛亮率领十万大军从斜谷出发,进行他最后一次北伐。司马懿坚守阵地,双方在渭水对峙百日之久。当蜀军试图通过屯田进行持久战时,诸葛亮却因病突然倒下。民间传说他点燃七星灯试图续命,但历史却更为残酷:蜀汉国库早已空虚,根本无法支撑长期的战争,军中甚至出现了“女子当运”的记载,显示战争的困境已达到极致。
诸葛亮的去世引发了戏剧性的反响。魏国前线的将士为他死亡欢呼称“死诸葛走生仲达”,而蜀地百姓则自发地在田间地头为他祭拜,表现出一种强烈的民间崇拜。唐代诗人杜甫曾写下“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以表敬仰,而宋元话本则开始渲染诸葛亮的“借东风”“空城计”等神话故事。到了明代,《三国演义》更是将他塑造成一个能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人物。
然而,历史学家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提出了尖锐的观点:“诸葛之北伐,非伐魏也,伐汉贼耳。”这种道德光环遮掩了现实的困境:蜀汉仅有94万人口,却维持着一支十万大军;五次北伐耗费粮草超过600万斛,足以维持蜀中百姓两年的口粮。正如现代学者易中天所言:“他像精卫填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种悲剧美掩盖了政治家的实际功过。”
成都的武侯祠香火旺盛,至今已延续了1800多年,但那个真实的诸葛亮早已被层层的神话所掩埋。当我们争论他是否为“千古第一相”时,实际上是在探讨一个政治家的价值究竟应以成败来衡量,还是应以其精神和理想作为标尺。2012年出土的《李严墓志》透露,诸葛亮的政敌李严竟然在墓中陪葬了《诫子书》——或许,在历史的缝隙中,隐藏着比演义更为复杂的人性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