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国人写的有关长征的书籍中,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是最有名的。
除此之外,还有斯诺的好友,美国记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于1986年写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史沫特莱写的《伟大的道路》等等。
这些外国作家在描述长征时,常用的形容词是:“伟大的”、“惊人的”、“不可思议的”等等。
哈里森甚至这样说:长征是“人类有文字记载以来最令人振奋的大无畏事迹”。换言之,前无古人!
长征的“不可思议”之处确实太多了。
单从“行军”来看,一年时间走了两万五千里,日均行程超过了30公里,日行百里也不在少数。而且,这些路大多不好走,红军得翻山越岭、渡江跨河,甚至爬雪山、过草地才能完成。此为“不可思议”之一。
从“军事”来看,长征经过了14个省,各地军阀悉数出动,配合国民党中央军进行“追剿”,但红军却在数十万敌人的环绕下突围而出了。此为“不可思议”之二。
今天来聊一下长征的第三个“不可思议”:后勤。
一支数万人的部队,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脱离后方持续作战,还能保持战斗力,堪称人类军事史上的奇迹。
如果说,李德、博古最初坚持去湘西有什么道理的话,那就是红军可以依托后方作战了。李德懂点军事,但不懂中国工农红军,他的“教条主义”和“机会主义”,都源于他想象不出如何在无后方的情况下连续作战。苏联革命没这个经验,历史上也鲜有。
红军的“转兵”,某种程度上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毛主席不是不知道后方的重要性,所以在长征途中数次尝试过建立根据地
但在严峻的敌情面前,对建立根据地就不能抱有“执念”,否则将直接面临生存危机。于是,“后勤危机”一直是“次要威胁”,但这个威胁同样是致命的。
在解读红军长征的“吃饭问题”前,先来讲一件颇具传奇色彩的往事。
02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上海市公安局成立了一个“悬案调查办公室”,负责调查六起解放前的陈年悬案。“悬办”的工作由时任公安部部长的罗瑞卿大将亲自督办。
六起悬案中,重中之重是发生在1931年的“特费失踪案”。
特费,指的是12根金条(120两),由中央苏区拨付,秘密发往上海的党中央。
运送的线路是:瑞金—南平—福州—温州—金华—杭州—淞江—上海,共八站,由当地可靠的交通员“接力”完成,涉及七次交接。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中央苏区的经办人员做了周密的部署,每次交接都必须经过“三重验证”。第一步是交接暗号;第二步是钥匙,下线交通员手中的钥匙可以打开上线的箱子,然后取走金条,重新装箱上锁;第三步是一个被分成七块的“象棋”。
不是真象棋,而是象棋状的木块,上面写了一个“快”字。这个字是中央苏区负责经济的林伯渠亲手写的,刻在象棋上后,分成了大小、形状不一的七块。
暗语、钥匙、象棋块都提前送达至交通员。交接时,象棋块是信物,交接完成后,上线收走下线的象棋块回去复命,代表这一程的运送顺利完成。
然后,意外发生了,上海方面在约定时间之后迟迟没有收到黄金。这个时候象棋块就发挥作用了,因为前六块都被顺利回收,并且验证为原件,所以问题出在最后一程的淞江到上海。
但最后一程的交通员从此销声匿迹,几经搜寻未果,此案就成为了悬案。
案子最后破了,那个交通员没有私吞黄金,而是在抵达上海后阴差阳错地被人打劫,他自知难辞其咎,于是隐姓埋名躲了起来。最后,抢劫犯被执行了死刑,那个交通员判了十年。
破案过程本文不详述了,很有点像最近播放的《三大队》,办案人员锲而不舍,在有限的线索中一条条深挖,几经失败,最后终于理出了“线头”。
好了,这个故事和本文有什么关系呢?
它说明了一件事,当时的中央苏区,既有能力,又有财力,所以能够在经济上支援上海党中央。(客观原因是顾顺章叛变引发的上海中央财务危机。)
所以,长征时解决吃饭问题的第一个渠道,就是用钱买粮。
03
中央苏区有个国家银行,行长是毛主席的弟弟毛泽民。
银行的金库设在石城山区的一个秘密地点,除了三位银行领导和少数苏区高级首长外,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这笔财富,是红军通过战斗中缴获、打土豪没收、苏区商业活动,以及省吃俭用慢慢积累起来的。
长征前夕,石城地区首先受到威胁,毛泽民提议把金库搬到兴国去,但毛主席却说:“还是分散给各部队保管吧。”
在《长征》一书中,记录了中央红军出发时,各军团携带的粮弹物资,以及各类金银货币折合的银元数。其中军委纵队38.3万元,红一军团34万元,红三军团34万元,红八军团14.7万元,红九军团20.1万元。红五军团当时还在阵地上,所以自带物资较少。
总之,中央红军携带的货币接近了150万银元。这笔钱,成为了红军在长征中购买粮食等必需品的重要保障。中国人讲究“居安思危”、“未雨绸缪”,中央苏区在极端困难的生存环境中攒下的这笔钱,在危难时刻发挥了作用。
“分散保管”并不限于军团一级,而是层层下发,分到了每个单位,每个红军战士手里。具体分配方案不详,但我们可以来看两个例子。
一个例子是在扎西会议后不久,贺子珍分娩了,她决定把孩子送给当地老乡收养。抱着孩子去找老乡的是毛泽民的妻子钱希钧,董必武在她出发时给了她三十块银元。
另一个例子发生在巧渡金沙江,当时先遣连抢渡成功,端掉了对岸的厘金局,然后奉命继续北上。
已经连续行军200多里的先遣连又累又饿,于是就进了一家点心铺,但店里没有人,大家只能自己找了些点心和糖果来充饥。连长萧应棠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吃完了“饭”,事务长包了一二十块银洋,写了一张条子仔仔细细地放在帐桌子里,然后吹熄了灯,关好了门,队伍便继续出发。
休养连和战斗连,都是百人单位,从这两个例子可以推测,连级单位掌握的“备用金”应该有大几十甚至上百银元。
其实,发到红军战士手里的银元,也有“备用金”的性质。因为从井冈山时期开始,红军就是一支“官兵都不发钱”的军队。
当时的红军战士大多没有什么财产观念,因为部队实行供给制,只要不掉队,就会有饭吃。所以,这笔“备用金”最大的用途,就是留给受伤后不能继续长征的战友。或者,当自己不幸落单后,这些钱也会变成“救命钱”。
04
中央红军长征出发时携带的财产虽然不少,但数万人每天的消耗也是惊人的,再加上战斗中的损失,特别是湘江之战,所以红军的经济压力一直很大。
林伯渠当时已年近半百,但他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被编在休养连,而是一直跟着军委总部,原因就在于钱粮供应的工作一天都停不下来。
很多人应该都听说过一个故事,陕甘支队在到达陕北后,毛主席曾亲自开口向红25军借钱,徐海东没有犹豫就拿出了五千大洋,自己只留下了两千。由此可见当时中央红军的困难程度。
所以,长征中解决吃饭问题的“进项”,就是打土豪。
但打土豪的底层逻辑并不是“经济收入”,而是“群众工作”:打土豪,分田地,分浮财,发动群众,组织武装,建立革命政权,这是一个整体。
打土豪的纪律也很严格。
首先必须经过没收委员会的同意才能打,不能私自打,更不能没收贫农的家财。
其次,打土豪必须归公,必须分一部分给群众,否则都属于违反纪律。
据统计,在《红星》报64篇涉及群众工作的报道中,有关红军纪律问题的就有17篇。
此外,因敌情而定,有时候红军也会明令禁止打土豪。比如红25军在长征之初,为了减少围寨武装对红军的拦截骚扰,军政委吴焕先明确规定:不打土豪,不进围寨,所需粮草,一律购买。
除了打土豪外,没收国民党反动政府的财产,是更让红军和老百姓觉得大快人心的一笔“进项”。
中央红军第一次攻克娄山关后,占领了王家烈的老家桐梓,并在附近的秘密山洞里搜出了大量的黄金和银元。据耿飚回忆,红四团全团在桐梓做了一套新衣服,每个排都分到了一栋小洋楼作为宿营地,“这简直把战士们乐坏了”。
单独走了一段长征路的红九军团,在攻占会泽城后缴获了大量物资,等他们再次与红军主力会合时,一路积累下的银元达到了九万之多,这笔钱在懋功会师后,为采买粮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红二、六军团在长征之初,就从好几个县城缴获了数万大洋,还截住了一支国民党的运输船队,获得的布料就达到了两万匹。后来攻克毕节城的收获更丰:粮食50万斤,银洋50余万元,各种物资折款70余万银洋。
05
红军“吃饭问题”的最困难时期,是在川西北地区,也就是懋功会师之后。
时任红一军团某部宣传科长的舒同写过一篇文章《芦花运粮》。讲的是他奉命带领一个排和几十人的运输队,从芦花出发,为驻扎在黑水马河坝一带的红六团运粮的故事。
当时红六团被困在一座雪山上的村庄里,根本无法就地筹粮,遭遇了严重的生存危机,“粮糈已绝,茹草饮雪,无法充饥,饿死冻死者触目皆是”。
红军在川西北地区筹粮困难的原因,首先是因为当地的自然环境恶劣,物产贫瘠。
其次是人烟稀少,老百姓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生活,红军通过商业行为购粮的渠道很狭窄。据统计,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总人数达到了12万,而红军活动范围内的当地总人口却只有20万。
最后,当地消息闭塞,藏民对红军的主张不了解,再加上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也导致红军在筹粮的初期遭遇了很多阻碍。
中央红军高层对这些困难是有思想准备的,据时任干部团二营特派员的萧锋回忆,早在会理会议期间,中央就提出了下一步的四项任务,其中排第二的便是筹粮。
当时休养连的红军女战士们,大多都参加了筹粮工作。后来成为红军妇女先锋团团长的王泉媛,在外出筹粮的时候还偶遇了周恩来。周恩来为此批评了总卫生部的政委,说他不应该让没有武装保护的女同志单独去筹粮。
为了解决粮食问题,红军还专门成立了筹粮委员会,在芦花和毛儿盖各有一个。如果建立了地方政权,也会专设一个粮食部。筹来的粮食会被统一保管,统一分配,定量供应。
时任总政治部白军工作部部长的贾拓夫,是红军的经济人才之一,也是当时芦花粮委的负责人之一。他写过一篇文章《瓦布梁子》,讲的就是筹粮。
瓦布梁子是芦花附近的一个产粮地区,贾拓夫带领工作队来到这里,先是通过群众路线取得了当地穷苦藏民的信任与支持,然后组织藏民成立了革命政权,通过向富豪之家“借粮”的方式,一半留给藏民,一半帮助红军,最后,百余藏民帮助红军把粮食运到了芦花。
最后,还是用本文开头提到的,埃德加.斯诺的一段话来结束本文。
关于这种惊人的征战,将来有一日会有人写成全部的叙事诗的。这种征战,即使把政治和战事除掉,也是近代历史中,青年们的一种动人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