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春初,越过云南边境的高平一带已经被暖阳和新绿包围。田野里嫩芽吐翠,山林间弥漫着白檀树的清香,万物看上去都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在这样的季节里,来自中国的150师448团官兵穿着77式新军装,精神抖擞地跨过中越边界,怀着激动与自豪奔向前线——他们以为这次出征是为国建功、护边报国的机会。
事情的背景要追溯到1970年代中期。越南在抗美战争结束、国家统一后,政治路线发生变化,逐渐与中国关系紧张,出现了多次边境摩擦。面对越方的武力骚扰,我国于1979年2月17日对越实施了自卫反击。到3月中旬,按照上级命令,部队在完成既定目标后开始有序撤回国内。150师在此期间从后方整训扩编,最终也被派往前线执行清剿残敌、掩护撤退的任务。
150师历史悠久,曾在抗美援朝中立下战功,后来一度承担生产任务,训练和实战经验有所下降。1978年底,这支编制由原来约6000人的甲种师迅速扩编到一万余人,补充了大量新兵。尽管被划作预备队,150师的士兵仍然渴望上前线磨炼,于是上级批准了他们到越南执行清剿任务的请求。448团在出发时纪律严明、精神昂扬,引来了很多归国战士的注目与羡慕。
3月5日至10日,448团在高平一带展开了几次行动,短时间内清剿了多股越军残余,取得了战果。很多人以为任务完成后部队会马上回撤,但为了争取更大的成果,团里的高级指挥决定继续向北扩大搜索范围,沿着北线返回,以期发现并消灭更多敌人、缴获物资。正是这一选择,埋下了后来悲剧的伏笔。
北路行军时,部队对沿途地形估计不足,有些涵洞被炸毁,行迹反而暴露。3月11日中午,448团在高平以西那噶村附近遭遇越军突然袭击。地形复杂、敌情突然,部队被迫分为两路撤退并抵抗。起初,若强行突围可能尚有成功希望,但因对敌我兵力难以判断,团里选择原地防守并呼叫支援。可就是等待援军的这一个下午,敌人悄然把兵力从一个加强营增至一团,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夺占了要点,严密封锁了我军退路。
傍晚时分,支援仍未到来,部队被迫自行突围。2营率先突围却陷入埋伏,遭遇猛烈打击;整晚厮杀后,残部突至朗庄南侧一条狭窄山谷,本以为可暂避修整,却发现两侧高地已被越军占领。敌人居高临下发起密集火力,2营再次被压制,伤亡严重,不得不再度呼救。
150师最终派出1连和8连去支援。山地浓雾、丛林重重,指战员们迎来了更艰难的突围战。1连在激战中被打散,连长率全连英勇抵抗,但最终几乎全员壮烈牺牲,仅两名重伤员幸存。8连在突围中也遭遇重围,副连长王立新带领战士们多次冲锋,最终英勇牺牲。还有许多战士在掩护突围中负伤、被迫与战友分散。在这些血色夜晚里,既有王立新这样的舍生忘死,也有肖家喜那样在重伤中顽强求生、历经八昼夜终于回到祖国的悲壮故事。
然而,448团8连连长冯增敏的选择引起了极大争议。被越军围困、弹尽粮绝后,8连众多战士被困于一处山洞。面对绝望的处境,冯增敏在一个黑夜后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洞口,面向士兵宣布“全连投降”。有人公开反对投降并被制止;在对越军宣布放下武器时,冯增敏还当众说:“别开枪,我是中国人,我带领218名军人来投降。”随即,这些被俘官兵在被押送和羁押的两个月里遭受了严酷对待。
1979年5月21日,借助国际红十字会的协调,中越两国在边境地区进行战俘交换。共有239名我军战俘被交换回国(其中一名在俘虏营内死亡),最终238人回到国内。值得注意的是,这批回国人员中有218人来自同一团——就是冯增敏所在的448团,创造了我军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投降记录之一。
回国后,因带领全连投降、情节严重,冯增敏被军事法庭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十年服刑期满后,他以憔悴的面容回到故土。对于当年那句“全连投降”,外界褒贬不一;当被记者采访,冯增敏称那是“无奈之举”。但无论如何,这四个字和随之而来的判决、耻辱与伤痛,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也在军队内部和社会上留下了深刻印记。
这起事件的影响远超单次战斗:它不仅带来了人员的重大伤亡和家庭的悲痛,也对部队编制、军队声誉产生长期影响。因为事态严重,后来在1985年裁军时,第50军被撤编,番号被永久取消。历史对那段血与泪交织的记忆既有英雄的赞歌,也有难以抚平的创伤与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