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 290 年,洛阳含章殿内,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临终前紧紧握着太子司马衷的手。这位开创太康盛世的雄主,此刻眼中满是忧虑 —— 他即将把皇位传给一个连 "百姓无粟米充饥" 都要反问 "何不食肉糜" 的儿子。
消息传出,朝野震惊。时人私下议论:"太子素不学,不堪政事"。更有人直言:"此儿若立,晋室危矣!" 然而,司马炎最终还是将传国玉玺交到了司马衷手中。这个看似荒谬的决定,实则是西晋初年政治生态、宗法制度与家族利益博弈的必然结果。
在洛阳皇宫的太极殿,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中书令和峤直言:"皇太子有淳古之风,恐不了陛下家事。" 但司马炎长叹一声:"立嫡以长不以贤,此乃祖宗成法。"
司马衷的嫡子身份,成为他不可撼动的政治资本。尽管他是司马炎的次子,但嫡长子司马轨两岁夭折后,他便成为法理上的第一继承人。这种制度性约束在泰始十年(274 年)杨艳病重时达到顶峰。临终前,这位弘农杨氏出身的皇后拉着司马炎的手泣血恳求:"妾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 她以 "立嫡以长" 为由,迫使司马炎立其堂妹杨芷为继后,进一步巩固了司马衷的嫡子地位。
这种对礼法的敬畏,实则是司马炎对政权合法性的焦虑投射。他深知,若废黜司马衷另立储君,必将引发宗室内部的权力倾轧。其弟齐王司马攸在朝野声望极高,"清和平允,亲贤好施,才望出武帝之右",若改立储君,恐蹈曹魏 "废长立幼" 导致政权崩溃的覆辙。
在这场权力角逐中,弘农杨氏与河东贾氏两大士族扮演了关键角色。杨艳的叔父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在晋初把持朝政,形成 "三杨" 专权的局面。而司马衷的太子妃贾南风,更是将这场博弈推向高潮。
贾南风的父亲贾充,是西晋开国元勋。为了让女儿成为太子妃,贾充之妻郭槐四处活动,"赂遗中宫,求结姻好"。在杨皇后的枕边风和贾充亲信荀顗的推波助澜下,司马炎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婚后,贾南风展现出极强的政治手腕。当司马炎试探性地给司马衷出了一道治国考题时,贾南风立刻找人代答,"太子素不学,而答诏引义",成功蒙混过关。
这种外戚与士族的联姻,形成了复杂的权力矩阵。杨氏需要司马衷的嫡子身份维持外戚地位,贾氏则通过司马衷掌控皇权,而司马炎则寄望于第三代司马遹打破这种僵局。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 "三代布局",最终沦为泡影。
在洛阳皇宫的东堂,一个五岁孩童的举动震惊了所有人。当宫中失火,晋武帝登楼远望时,这个孩子拉着他的衣襟躲到暗处,奶声奶气地说:"夜晚应该时刻防备非常变故,不应让火光照见陛下。" 这个孩子就是司马遹,司马衷的长子。
司马遹自幼聪慧过人,"幼时机敏、懂得察言观色",深得司马炎疼爱。他不仅将司马遹养于宫中,刻意营造 "祖父 - 神孙" 的亲密关系,还在朝堂公开称 "太子似宣帝"。这种 "隔代指定继承人" 的思维,在历史上不乏先例:汉武帝立刘弗陵因看中其母钩弋夫人之孙,唐高宗传位李显实为保武则天摄政。
然而,司马遹的命运却充满悲剧。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变得懒散荒淫,"不喜欢学习,只喜欢与身边的人嬉戏"。更糟糕的是,他与贾南风的矛盾日益激化。贾南风担心他继位后会报复自己,于是设计将其灌醉,强迫他抄写一份谋反诏书。当司马炎看到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 的文字时,这位老皇帝彻底崩溃了。
在司马炎的寝宫里,一场秘密测试正在进行。他让人给司马衷出了一道治国题,暗中观察他的反应。然而,司马衷面对题目,竟 "懵然不知作答"。关键时刻,贾南风再次出手,找人代笔写下答案。司马炎看着这份文采斐然的答卷,长叹一声:"此儿虽不慧,然有贾氏辅弼,或可无忧。"
这种政治妥协,在司马炎晚年愈发明显。他试图通过分封诸王制衡外戚,却未料此举为 "八王之乱" 埋下伏笔。更吊诡的是,司马衷的继位竟成为平衡各方势力的最优解 —— 杨氏需要他的嫡子身份,贾氏需要他的傀儡地位,而司马炎则需要用他来维持表面的稳定。
这种妥协虽维持了司马炎统治末期的表面稳定,却将结构性矛盾推迟至下一代爆发。当司马衷说出 "何不食肉糜" 时,他不仅是个人悲剧的主角,更是整个西晋政治体制崩溃的象征。
在洛阳金墉城的城墙上,司马衷望着远方的战火,眼中满是迷茫。他永远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成为这场权力游戏的牺牲品。而西晋王朝,也在他的统治下迅速走向衰落。
司马炎传位司马衷的决策,恰似一盘精心布局却漏洞百出的棋局。嫡长子制度、外戚士族博弈、隔代继承幻想三重枷锁,将这位开国皇帝困于历史必然性与个人意志的夹缝中。这场权力交接的悲剧,不仅改变了西晋国运,更揭示了封建王朝在制度惯性面前的脆弱性 —— 当礼法制度沦为利益集团的遮羞布,当继承人选择变成权力博弈的筹码,再英明的君主也难逃历史周期律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