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他不是王侯,不是世家子,出身油库,却登上帝位,他改变了江南三十年命运,却几乎被历史遗忘,这个人,叫陈霸先。
吴兴,没落之地,盛产穷书生,他不是书生,也不读书,十几岁就在地方当差,给人打工,负责油库出入。
有人说他干活不讲价,只说结果,有人说他太寡言,像个憋着劲的人。
他第一次入军,是因为有一场命没人接。
岭南叛乱,官军多次溃败,地方刺史发急,朝廷没人愿去,这个时候,陈霸先主动请命。
有人劝他:“岭南不是打仗,是送死。”他没回话,只是问:“兵粮在哪?”他带三千人走了。
三个月后,岭南平定,他带着剩下的两千七百人回来,连俚族头领都带来了,押在马后。
朝廷第一次记住他,是因为这场仗他没死,而且还赢了。
他不说废话,也不邀功,只是把缴获交上,兵马遣散,回归原职,他没有背景,没人替他说话,他只能靠战场。
之后,他逐步进入荆州军府,被宗室萧暎看中,那时萧暎已经是边疆大员,对人谨慎,他为什么信任一个油库出身的人?没人知道。
有传言说,萧暎看到陈霸先在夜里校阅士兵,不靠灯火,听声音辨人。
萧暎问:“你怎么分得出?”他答:“走路带风声的是新兵,喘重的是谎报年龄的。”从此被提拔为主将。
548年,南朝最致命的一场内乱开始了,侯景叛乱。
这个人你要记住,他不是草寇,他原是北朝降将,后来在南梁任大都督,朝廷放任他掌握兵权,最终反噬全城。
建康被围,皇帝被困,整个南梁快垮了。
那时南方守军四分五裂,侯景几乎没遇抵抗,直到一支小部队从荆州出发,主将是陈霸先。
史书记载,他带兵北上时,没有朝廷诏令,也无兵部调度,只是一纸调兵告示,从萧暎府出发,越战越近。
他是自发勤王,没人叫他,他就去了。
当时另一支勤王大军是王僧辩,贵族出身,军功显赫,两军会合,表面一致,实则互相提防。
陈霸先主动送出三十万石粮草,说:“将士吃饱,不会分彼此。”王僧辩没说什么,第二天令军中不得再称“陈军”,统一号为“义军”。
这叫政治判断。
他们合力围攻建康,三个月后,侯景败。
陈霸先亲率先锋,斩其部将,抢下三道防线,城破当晚,有人劝他先入宫“表功”,他没动,只是命人清点军资、安置百姓、封锁仓储。
别人争名,他争秩序。
建康还没喘气,北齐的军队就压过来了。
北齐皇帝高洋派大将娄定远统十万军,从寿阳渡江,直逼金陵,他以为南梁已碎,可以趁火打劫。
这是一场硬仗,南军没有优势,人少,粮少,士气低。
有人说“北齐兵如云雷”,也有人说“南军连饭都不够”。
陈霸先没开战,第一天,他把城中厨子叫来,命他们煮“鸭肉饭”,每十人一锅,加干姜、蒜片、烈酒,不许浪费。
将士吃完,说:“有点意思。”
第二天清晨,北军推进,陈霸先伏兵沼泽。
他知道北军不熟南地,重甲兵难行,于是故意松防三日,引其深陷,第四日突袭,东南风起,沼地泥泞,北军铠甲湿重,动弹不得。
他亲自上马,命轻骑直取娄定远辎重,夜战一场,北军溃退。
这是南朝自东晋以来,第一次在京畿保卫战中击退北方正规军。
南人振奋,城中百姓自发迎军,一路抛花,陈霸先依然没进宫,他在城门口,蹲着清点战死将士名单,说:“谁家孤儿寡母,抚恤记上。”
侯景虽败,但他带来的不是结束,而是连锁崩塌。
江南地方军阀借机扩张,萧勃、王琳、杜龛等人各自割据,尤其王琳,自称“江东再主”,占据重要水道,不服朝命。
朝廷名存实亡,各地只听军头。
陈霸先不急,他先清王僧辩,因为王僧辩在勤王之后掌握宫廷,架空皇帝,调兵征粮,权倾一时,陈霸先知道,自己要走下一步,不能留他。
一次兵符调动中,陈霸先命人假传王僧辩令,调走其亲兵,夜袭其营,活捉王僧辩,诛之。
杀王僧辩之后,江南群雄震动。
他没有立刻称帝,他说:“梁室尚存。”只是立幼主,以辅政为名,整合朝政,暗中调度。
接下来是收萧勃,他不打仗,只派亲信借口“送匾祭祖”,实则刺杀,斩首萧勃于私宴之中。
王琳是最后一个,他盘踞江陵,不下十万兵,陈霸先派出侯安都、周文育两路夹击,一战破营。
至此,南方再无藩镇能抗。
他称帝,是在557年,不是自立,是梁敬帝禅让,他没有抢,他只接。
称帝之后,他并未急于扩张。
北边是北齐,西边是北周,两强对峙,南朝若有一寸动静,就是引火上身,很多大臣建议趁乱北伐,说北周初立,北齐权争未定,南军可以图功。
陈霸先拒绝。
他说:“江南不可再战。”不仅口头说,他还直接下令,封存战船,解散攻城器械,只留守备兵力。
这不是懦弱,而是判断,他知道南朝缺什么,不是兵,不是将,而是人心、钱粮、农田、漕道。
侯景之乱把一整个国家的内脏掏空了,必须修复,而不是冒进。
于是他转向修补。
第一件事:修漕渠。
他命人疏通长江南岸漕道,从建康通往九江,设水驿、换马站,这样即使战事起,粮草也能不靠地方府库,江南第一次建立独立的战时运输线。
第二件事:废旧税,整户籍。
他清查数万户虚报,追回逃税人口七千多户,这是摸脉,他清楚,一旦失控,江南将变成空壳。
第三件事:不再扩军,改训练制。
他把军队编为“二十四都”,每都千人,选精锐者为“牙兵”,由亲将直接调度,平时不驻军,而是农耕,一年两训,四季轮战。
南朝第一次不靠世族提供军队。
这套制度,后来被隋唐直接继承,发展成“府兵制”,但根子在陈霸先这里。
他知道,自己打不赢北齐,也耗不起,他要做的是拖,把时间拖到下一个朝代转变。
这不是无为,是极端克制。
他是皇帝,可没人说他像皇帝。
建国之后,他不住前殿,而住在旧府,称“旧营”,别人奏事,找不到人,小黄门多次催促,他说:“前殿太远,耳朵不舒服。”
真相是他不想动宫改,旧宫俭,费少,他住得舒服,不见得要改。
每日膳食,不超三品,蔬菜为主。
御厨进炖汤,他喝一口,说:“油重,浪费。”再不准炖肉,后宫无金翠,宫女不许脂粉,连衣饰都改成深麻色。
这不是表演,朝中多次请立后,他拒绝,他说:“旧日为军,不能立军妓为后;宫无正嫡,不如不立。”
很多人说他怪,他不封功臣亲王,也不赏私宅,将领战功,最多得“食邑”一千户,还是“浮户”,意即不征税,只登记,没人真得实地。
侯安都、周文育两位旧将,曾苦笑:“我们是编户齐民。”
他只是笑不解释,他说,权不可裂,君不可亲。
有一年,京中发大雨,仓库浸水,有人建议动用宫廷私库,他同意,但自己家里的私库,一并抬出,交公。
他在遗诏中写:“葬事从省,不设乐,不设冢,不封土。”
这在南朝,是不可想象的,梁武帝生前为自己筑七层石塔,耗银百万,而他,只愿“草荐覆身”。
他死得突然,559年,宫中传他“风疾复发”,一日卧床,三日不醒,第五日薨逝。
年五十七。
他没有留下皇后,没有成山的宝藏,只留下一份卷宗,交给侄子陈顼,他的儿子早亡,陈顼是继承者。
但他死后第二年,就出事。
王僧辩之子王颁,旧恨未忘,勾结部分旧部,盗其陵墓。
不是偷宝,而是掘尸,他的骨灰被分食。
史书记载:“王颁斩棺,焚骨,以灰撒盏中饮之,曰:报父仇。”陈顼闻讯,下令灭其三族。
这是乱世之丑,连帝王也不能保全体面。
可从某种意义上,他活得像个士兵,死得也像。
没有太庙供奉,没有世家纪念,他的名号,常被后人遗忘,甚至《资治通鉴》都对他着墨极少。
但有一个人例外。
毛泽东,在延安曾读《陈书》,他说:“南朝得国最正者,惟陈霸先。”
他没解释原因,但从后来的整军、轻税、修渠、重训练……许多做法,与陈霸先高度一致。
他用三十年,拖住了一个破裂的政权,不是创造繁荣,只是续命。
可就是这三十年,保住了江南,保住了汉文化,保住了大运河南段,为隋的统一,提供了一个完整的南方。
这个人,油库出身、饭食简陋、不立后、不葬地、不封王,他死时,可能连“皇帝”两个字都没刻在碑上。
但他确实当过。
南朝最后的皇帝,第一个来自底层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