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长，当年您为啥看中我当警卫员？"1998年夏天，我坐在成都军区总医院的病房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张志远将军，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二十年的问题。

那是1978年的春天，天还冷得厉害。我在新兵连刚结业，正准备分配到侦察连。一天早操刚结束，指导员老马急匆匆跑来："范长青，赶紧收拾一下，师首长要挑警卫员，点名要见你。"

我一边整理军装一边琢磨：咋就点名要见我？莫不是我犯了啥事？一路上心里直打鼓。

来到师部，我紧张得连站姿都有点不自然。张将军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不紧不慢地打量着我。他身材魁梧，目光炯炯有神，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威严。

"小伙子，是范长青吧？"张将军开口了。

"报告首长，我是范长青！"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你爹是范大明？咱们黔江县城关公社的机耕队长？"

我一愣："报告首长，是！"

张将军笑了："你爹是个好同志啊。前年我去你们公社调研，就住在你家。你爹半夜起来给我煮稀饭，说你在部队当兵，让我多关照关照。"

我这才想起来，爹曾经在信里提过，说是接待了位大首长。没想到眼前这位就是当年住在我家的首长。

"你知道为啥叫你来吗？"张将军问。

"报告首长，不知道。"

"我要挑个警卫员。"张将军说，"你爹给我说过你的情况。我看了你的档案，你小子在新兵连表现不错，还当了班长。这样，你先试试看，行不行？"

就这样，我成了张将军的警卫员。刚开始那阵子，我紧张得像个木头人，就知道立正敬礼。张将军却不嫌弃我，像对待自家孩子似的耐心教导。

那会儿，我连饭都不敢好好吃。吃饭时总是站在一旁，等首长吃完了才去吃。张将军发现后，批评我："你这不是当警卫员，是在当奴才！要记住，咱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不兴这些老规矩。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

慢慢地，我学会了思考问题。张将军经常带我下基层调研，让我跟着学习。记得有一回去团里开现场会，我发现机关干部讲话时总爱用"认真贯彻""深入落实"这些大词，就琢磨着跟首长说说。

"首长，我觉得咱们机关干部说话太官面了，战士们听不明白。"

张将军听完，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第二天开会，他就在会上提出："领导干部要说老百姓的话，不能光说书面语。"

1979年春节前夕，我跟着张将军下基层慰问。到了一个边防连队，看见战士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衣在站岗，好多人手上都是冻疮。

回来的路上，我憋不住了："首长，要不咱们给边防连队调些新棉衣？"

张将军立即让司机掉头，直接去了后勤部。他二话不说，把后勤部长叫来："立刻调拨五百套新棉衣到边防连队！今天必须送到！"

后勤部长为难地说："首长，年底了，指标都用完了..."

"什么指标不指标的！"张将军拍案而起，"战士们冻着，你跟我谈指标？今天要是送不到，你就跟我去边防连队站岗去！"

那天晚上，三辆解放卡车载着新棉衣，顶着风雪送到了边防连队。看着战士们换上新棉衣，张将军笑得像个孩子。

"长青，你记住。"回来的路上，张将军对我说，"当官不是享受，是要为基层官兵服务。你要是当了官，可不能忘了这一点。"

1980年冬天，张将军突然接到命令，要去老山前线视察。那会儿边境形势紧张，前线时常发生冲突。我二话不说，收拾行装就要跟着去。

张将军却说："你留下。"

"首长，那怎么行！我是您的警卫员啊！"

"正因为你是警卫员，才更要听命令。"张将军严肃地说，"你还年轻，有大好前程。等我回来，组织上准备提拔你当指导员。"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要调我走的意思？想到要离开张将军，我心里特别难受。

张将军拍拍我的肩膀："记住，当警卫员不是你的终点。我是想让你到基层去锻炼，将来好干大事。"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三个月。等张将军从前线回来，我已经在连队当上了指导员。临走那天，我把自己珍藏的那本《毛选》送给他："首长，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张将军接过书，翻开扉页，提笔写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望你不负青春，不负韶华。"

来到连队后，我把在张将军身边学到的东西都用在了带兵育人上。每逢节假日，我都留在连队陪战士们过节；战士家里有困难，我就想方设法去帮忙解决。

1985年，我当上了营长。张将军特意从成都军区打来电话祝贺。电话里，他说："长青啊，我没看错你。你比我当年强多了。"

"首长，这都是您教导的好啊。"我由衷地说。

"别净说好话。"张将军笑骂道，"我听说你小子现在可威风了，动不动就训斥基层干部？"

我一下子愣住了。原来首长还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也是从基层上来的，应该知道基层有多难。当官大了，不能忘了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张将军语重心长地说。

这番话让我深受触动。从那以后，我更加注重关心基层官兵，经常和战士们坐在一起拉家常。

1989年，我提了副团长。去看望张将军时，发现他的头发全白了。看着我的履历表，他欣慰地说："长青，你没有辜负组织的培养。现在我老了，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我就放心了。"

1998年夏天，张将军因病住院。我每天都去医院陪他。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藏在心里二十年的问题。

张将军沉默了片刻，说："其实当年选你，不全是因为你爹。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实在人，心里装着部队。这些年，你的表现证明我没看错人。"

听着这些话，我眼眶湿润了。从一个懵懂的农村娃，到如今的团级干部，是张将军改变了我的命运。他不仅是我的首长，更是我的人生导师。

2003年，张将军离开了我们。追悼会上，我站在灵堂前，回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他教我读书看报、教我做人做事，教我如何当一名合格的军官。

现在，我也到了退休的年龄。每当看到新闻里报道部队的事，我就会想起那段警卫员的岁月。在我的办公室里，一直挂着张将军的照片。照片旁边，是他当年送我的那本《毛选》。

翻开扉页，那行字依然清晰："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不仅是对我的期许，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

从1978年到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但那段岁月教会我的，不仅仅是如何当好一名军人，更是如何做一个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良心的人。这份情，这份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