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秦穆公篇（附篇）

主笔：闲乐生

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民间传说，这个传说虽然史书没有记载，但来源极早（最早见于汉代刘向《列仙传》），流传极广，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在我看来，剥开这个浪漫传奇的外衣，内里恐怕隐藏着一个非常可怕的悲剧。我们从头来讲。

春秋霸主秦穆公一生不近酒色，不爱奢华，生活朴素而有规律，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了秦国的富强和霸业中去了，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最让他放不下，那就是他最珍爱的掌上明珠，幼女弄玉。

弄玉出生的时候，秦穆公已经四十多岁了，晚年得女尤其欣慰，秦相蹇叔之子百乙丙为表祝贺献上一块璞玉，也就是未经雕琢的玉石，预示着此时尚在襁褓中的小baby，日后会越来越美，光彩照人。

秦穆公非常高兴，于是让能工巧匠将璞玉细细雕琢，果然得到了一块晶莹碧透的美玉，更神奇的是，宫里那么多的宝贝，没想到年幼的弄玉却独独喜欢这块美玉，每天拿在手里就是不肯放下，穆公便将这个爱女取名为“璧”，字弄玉。《诗经》有云：“男儿弄璋，女儿弄瓦”，“璧”，“璋”，“玉”这些名字一般都是取给男孩子，可穆公竟然打破旧俗为女儿起名“弄玉”，可见穆公视爱女如男儿，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弄玉这个天之骄女，不但长得极为美貌，而且聪明无比，有着极高的音乐修养，根本就不需要乐师，就能自成音律，而且曲调优美无比，不似人间之音。穆公便命巧匠将将那块美玉做成了玉笙，也许是这玉材质妙绝，也许是弄玉技艺高超，这个玉笙在她手中，竟能吹出无限美妙的声音，像凤凰的鸣叫一样动听，每次都引得百鸟齐至，蔚为壮观，穆公因此对弄玉更加钟爱，为她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重楼，名为“凤楼”，并在楼前造了一座高台，名为“凤台”。转眼弄玉到了出嫁的年纪，穆公想为她找一个好女婿，他想了半天决定把女儿嫁给百乙丙，一则穆公一直对自己从前没听蹇叔的话而让白乙丙等三帅受辱于晋耿耿于怀，且百乙丙一生忠于秦国，兢兢业业，五十多岁了还未成家，所以穆公想用这件事补偿蹇氏。二则弄玉最喜爱的那块美玉正是百乙丙所赠，这说明他们两个有缘分，也许这桩婚事就是上天的安排？第三个原因是出自于穆公的私心，穆公的年纪也不小了，自己百年之后太子还需要这些旧臣的帮助，而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百乙丙正是他可以信任的最佳人选。

在那样的时代，大多数女性是无法选择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的，毕竟这就是那个时代惯而行之的普遍规则，然而，娇弱的弄玉却出乎常态的坚决不肯屈从于父亲对自己人生的安排，甚至决绝发誓说：“必得善笙人，能与我唱和者，方是我夫，否则非诚勿扰，我必灭灯！”

穆公虽然有些失望，还有些恼怒，但弄玉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自己已经毁了好几个女儿幸福了（即在晋国当寡妇的晋文公遗孀文嬴和辰嬴），他怎么忍心再伤害最后一个？于是他举行了一个选秀活动，派人四处寻访善笙者，可来的人不是老丑难耐，就是笙吹得乱七八糟，大多数海选就直接被淘汰了，连穆公和弄玉的面都见不着。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满足条件的，但也都是自己吹得好，没一个能与弄玉笙声相谐。秦穆公真想一把捏死这些“快乐男声”，真是让人不快乐！

当然，中国的民间故事都有个特点，关键时刻必有转机。

一天傍晚，落日镕金，暮色四合，弄玉落寞地坐在凤楼上，卷起珠帘，看着满天晚霞，愣愣地发呆。

她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取出玉笙，对着夕阳呜呜地吹了起来，夜色渐渐深了，不知怎的，今天百鸟都没有来，四周静悄悄的，世间仿佛只有她轻柔幽婉的笙声回荡在漫天的星空中，晚风拂过她颊边的秀发，清凉如水。

无边的孤独就像这寂静的黑夜，慢慢地将她紧紧围住，一点一点让她窒息。

“知音难求以至于斯乎？”弄玉心中苦叹。

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微风中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缕箫声，与自己的笙声合鸣，声音忽远忽近，在凤楼四周飘荡，不仔细听难以察觉。

弄玉心中奇怪，便停吹细听，那箫声却戛然而止，只留一缕余音绕梁，萦萦不去。弄玉临风怅然，如有所失，又呆呆立了许久，直到夜半，那漫天的星光消逝不见，才怏怏地回到闺房，勉强入睡。当晚，弄玉梦见凤楼上天门洞开，五色霞光，照耀如昼，一个英俊少年跨着彩凤，翩翩而落。少年对弄玉说：“我叫箫史，乃是太华山的神仙，因为我们前世有缘，上帝派我来跟你结为夫妻。”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支赤红色的玉箫，靠在栏杆上吹来起来，箫声美妙无比，听得弄玉神思俱迷，芳心暗动，于是也拿出玉笙合奏，同时那彩凤也跟着一起舒翼鸣舞起来，笙箫凤三声和鸣，绕梁不绝。一曲既毕，四处悄然，唯有乐声长萦心际，两人还要再吹，弄玉猛然醒觉，梦中景象，宛然在目。

打这以后，我们的弄玉小姐就得上相思病了，箫史的俊美容颜和飒然吹箫的英姿每夜在她梦中徘徊，相思蔓上心扉，她眷恋梨花泪，静画红妆等谁归，空留伊人，徐徐憔悴，啊胭脂香味，卷珠帘，是为谁？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宋李清照《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后来，关切的秦穆公得知了女儿的心事，就派人到华山去寻找弄玉的这位梦中情人。没想到果真找到一位名叫萧史的少年，穆公于是命他吹箫，只见箫史取出赤玉箫一枝，玉色温润，赤红的光芒照得大家睁不开眼睛，一曲奏完，清风习习，彩云缭绕；二曲奏毕，天降百雀，盘旋天际；奏至第三曲，但见白鹤成对，翔舞于空中，孔雀数双，栖息于林际，百鸟和鸣不散，赤龙腾于云端。秦国百姓万人空巷，齐瞻仙景，粉丝们如痴如醉，晕的晕，傻的傻，一个个无法自拔。箫史的独奏音乐会结束后，穆公大悦，言道：“这不正是我们要找的那位‘快乐男声’吗？寡人决定把女儿嫁给你啦，这世上也只有你这样的神仙人物才配得上她！”

萧史弄玉结婚后，非常恩爱，两人每日在凤凰台上吹箫奏笙，过得好不快活。弄玉在她这个神仙老公的教导和培养下，也变得越来越神，竟然可以几个月不吃不喝，终于一天晚上，夫妻两人正在月下吹箫，天上突然飞来一条赤龙，一只紫凤，盘旋不去，箫史对弄玉说：“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修成正果了。如今龙凤来迎，凡间俗世再也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了，你跟我一起成仙去吧！”

弄玉仙女舍不得自己的老爸，想跟穆公辞行见他最后一面，箫史反对道：“既为神仙，当脱然无思，怎可再眷恋凡尘俗世，你和你父亲今生缘分已尽，再见只会徒增感伤，有亏仙修，还是快走吧！”于是箫史乘赤龙，弄玉乘紫凤，自凤台翔云而去。（成语“乘龙快婿”典出此处”）

箫史弄玉这个传说虽然优美浪漫，但显然是后人凭空臆造出来的，箫史怎么可能是神仙，既是神仙，当脱然无思，四大皆空，又怎会跑下凡来勾引公主，倒有几分像个妖怪，而且这个传说中写的什么“箫声如凤鸣”也纯属胡说八道，凤凰谁也没见过，岂不是随它乱说，再说箫的发明产生于汉代，春秋时哪来的箫可吹！照我看箫史和弄玉，史上应确有其人，不过这箫史肯定不是什么神仙，八成是个四处游荡的流浪艺人，大概是听说了弄玉喜好音律，所以用计拐走了公主，按照古籍的说法，他们最后应该是逃到箫史的老家华山。现如今在华山还有一个玉女峰，峰头还有一座玉女祠，传说是当年秦穆公追寻女儿来到华山，一无所获，绝望只好建祠纪念。祠内原供有玉女石尊一尊，另有龙床及凤冠霞帔等物，后全毁于天灾人祸。今祠为后人重建，玉女塑像为1983年重塑，其姿容端庄清丽，古朴严谨。今玉女峰上还有玉女崖、玉女洞、玉女石马、玉女洗头盘等著名景点。

总之，传说虽美，现实恐怕不一定美，一个是娇弱的公主，一个是玩音乐的落魄艺人，待在鸟不拉屎的华山上吃什么，喝什么，都是大问题，才子佳人，最终恐怕也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