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王海
四百六十年前的一个报告
460年前的1562年,钦差整饬蓟州等处兵备,兼巡顺天等处地方的徐绅,根据属下驻怀柔城整饬兵备怀柔道,按察司佥事张邦彦的提请,给朝廷写了一篇《请抚赏钱粮疏》。
《奏疏》抄录
这个疏奏,近似现代行政管理中下级给上级的“报告”。这篇《请抚赏钱粮疏》,披露了怀柔兵备张邦彦关于“黄花路”、“石塘路”,在对待战与和问题上的一个“潜规则”。对后来的民族融合、减少蒙汉冲突产生过积极影响。
洪武至嘉靖末,明朝军队在北方的辽东、蓟昌、真保、宣大一线,与退居边外的蒙元各部攻守征战已近200年,明朝国力大衰。
蒙古瓦剌、鞑靼之间为争夺生存空间,在互相征伐的同时,为获取必要的经济、战略物资,年年破关侵扰中原。而蒙古朵颜部与明朝若即若离,在与其他部落周旋之中,谁给的好处多,就在暗中依附谁。
长期的征战,使各方疲惫不堪,各方渐渐就有了厌战求和的意愿。明廷内有不少有识之士,一直呼吁朝廷满足鞑靼部开放边贡马市的要求,同时扩大对朵颜部的“抚赏”范围,集中力量对付瓦剌,备防渐成气候的东北女真部。
可是,朝廷内部对待战与和、攻与守、进剿与抚赏等问题一直是纷争不断。
因一战而失利时,主和派便死命弹劾主战派。若偶因抚赏失败招致蒙古部落袭扰时,主战派也是不遗余力地加以声讨。
就在朝廷内阁为此进退失据之际,顺天巡抚徐绅在《请抚赏钱粮疏》中认为怀柔兵备张邦彦提出的“抚赏”意见十分切实可行,并在蓟辽真保一线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怀柔兵备道始建于嘉靖四十年(1561)。其主要职责是整饬道属各路的练兵、备战、军纪;监察钱粮、工程建设等,在战时负责监军,并具有一定调兵权。
当时怀柔兵备道属区包括黄花路、石塘路以及通州路。首任兵备道员就是张邦彦。张上任后,一方面抓紧修建道署衙门(今怀柔商业街西侧路南),一方面积极巡察黄花、田仙寨、贾儿岭、大小水峪地方的练兵及后勤保障情况。
他在调研过程中很快就发现了影响军队建设的严重问题。并及时向顺天巡抚徐绅进行了报告。
此御史是驻宣府永宁徐申有“九眼楼诗”,非本文巡抚之徐绅
张邦彦在呈报给巡抚的请示中,详细陈述了,每年的春冬、夏秋,渤海所擦石口、田仙峪口、贾儿岭口、慕田峪关,以及蓟镇的亓连、神堂、河防口边外蒙古部族,“讨赏”所需银两数额。
按旧时政策,自蓟镇以东的边防,以练兵备战为主,以抚赏归顺朝廷的蒙古朵颜、兀良哈等部落为辅。而对慕田峪以西的昌镇所实施的“边备”政策,则是加强边防,时刻准备进行军事斗争。
这主要因为,“黄花镇、渤海所关外的讨赏属夷”,“去陵寝不远,恐抚赏一开,日后夷心不厌,别起事端”。
兵部一直认为,黄花镇一带为皇陵禁地。一旦实施抚赏,很难操作,多给赏银没有止境,给少了又担心对方心生怨恨,或侵扰陵边或勾结瓦剌大举破关。
到了嘉靖后期,边塞的紧张局势稍有缓解。黄花、渤海边外的零散蒙古族小部落,在行动上已有依附明朝的具体表现。这些阿罗豆儿、色镇儿等小部落在漠北不被大部落所容,而且力单势弱,不得不南迁长城关下,依附明朝而生存。
他们来到居庸、黄花、渤海长城近边“外依四海冶,以托其妻奴,内依渤海,以济其贫乏”。并明确表示,愿在近边之外的“三岔”、西栅子、椒园儿、裘场等地耕牧,同时可以为明朝戍边官兵瞭望报警,决不再为瓦剌、鞑靼破关提供情报。但应该增加瞭哨费,也就是明朝方面经常提到的“抚赏银”。
驻扎在渤海所的黄花路副总兵和参将,都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情。为此,黄花路连年申报,请及时下拨用于此项开支的“抚银”。兵部每年接到申请也都有,“随宜抚待”的明文题覆。可是,这个“题覆”很模糊。所谓的“随宜抚待”,就是 “你们看着办”。实际上并不按计划下拨这项经费。
为此,各路将署只好“皆敛军月钱”,用于本区“抚待”。这种以消减戍边士兵生活费的做法,不但会造成“尅削贫军致妨操练”,而且会造成大批士兵逃跑或生事。
事实上,从兵部各司至蓟、昌总镇,直至以下各路,上下都知道抚赏黄花、渤海近边“属夷”是必须要做的。
可是,因这两个地方所处皇陵之后的特殊性,谁也不敢倡议公开抚赏,唯恐万一出一点小事,必然会遭到“抚赏之失”的弹劾。
因此,“督抚诸臣宁忍于敛军之利费”,随宜抚待,也不敢反复“条陈其事”。这一伤害边防贫军的“潜规则”,上下心照不宣地实行多年后,肩负“整饬兵备”重任的怀柔兵备张邦彦,经过悉心调研,目睹了“边卒骨立马嘶风”的惨状,不计个人得失,毅然向抚臣徐绅提出了专项经费申请。
经进一步调查,顺天巡抚徐绅对怀柔兵备张邦彦,据实请拨官银六百两作为专门抚赏黄花、渤海边外蒙古部族经费的意见,十分支持。
随后便以张邦彦的议请为由,在《抚赏钱粮疏》中向皇帝奏报说明,抚赏黄花、渤海边外的阿罗豆儿、色镇儿等部落,是“投之以恩,激之以义”,的好方式。那些得到抚赏的小部落必“将效顺中国无疑”。
最后的结果还不错。徐绅的奏疏经兵部开会商议,决定从每年的马价银中拿出六百两,专备抚赏渤海、黄花镇边外“属夷”。此后的十几年,抚赏一直很顺利,黄花、渤海一带地方烽火不举。
怀柔兵备张邦彦因整饬得法,后被晋升为山西右参政。嘉靖四十二年十一月,又晋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级别与徐绅同。
明代在边塞实行的“抚赏”,是一项安边抚民的怀柔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增大了黄花镇、渤海所边外的稳定因素。为几年后的“万历新政”、俺达汗归顺提供了有利的社会条件。
不但如此,这项政策更深远的意义在于,以包容的心态,以和平的方式促进了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融合。
由于蒙古部族近边而居,关内外百姓交往也日益频繁。随着万历中期大同、张家口等“官市”开市,黄花、渤海一带的“私市”,也在官军的默认下,逐渐形成。
关外蒙族百姓多用毛皮、马鬃马尾、毡裘、皮绳、骨器等从关内换取棉布、谷米、炊具等生活必需品。
渤海、苇店、桃峪一带的百姓多以樵采为名去口外,每次外出须持有官发“出关牌”。即使出关百姓身携货物,只要不是铁器,当值关卒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经济上的交流,不但加深了不同民族之间的感情,同时也促进了不同文化之间的互相认同。从人文地理上看,今天怀柔长城以北自渤海镇的三岔村东至西栅子、八道河一线;北至奇峰茶一带的山坳、台地、河岸,在明代万历前后都是蒙古有关部族的驻牧、耕植之地。为后来聚落成村,打下了基础。
2012年3月14日
2015年2月9日改
曾编入《长城脚下田仙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