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历史学家认为,20世纪是西方历史上最黑暗的一个世纪。它是充斥着战争、暴力与屠杀的时期,堪称人类历史上最血腥、最残酷的年代。
在20世纪,成千上万的人死于两次世界大战、纳粹集中营、斯大林统治下的古拉格、越南战争,以及席卷非洲、高加索、中美洲和巴尔干半岛的内战。虽然不同的历史学家对20世纪是否是绝对最暴力的时期存在争议,但无可否认,这个世纪的确是规模空前的暴力时期。
然而,最让人惋惜的是,尽管20世纪是物质上最为丰富的一个世纪,理论上本可以让每个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人类却未能摆脱饥饿与病痛。机械化的广泛应用本应让人类摆脱长期以来的劳作重担,却在这一世纪里,技术却被用来进行大规模的杀戮和种种灭绝人性的暴行。
如果让19世纪90年代的人看到今天的情况,他们无法想象事态会如此发展。那个时候,进步的思想占主导,甚至影响了当时的社会主义运动。伯恩斯坦与罗莎·卢森堡之间关于改良与革命的争论就能反映出这一点。
伯恩斯坦相信,资本主义推动的技术革命会让生活更好,最终资本主义会转变为社会主义。而卢森堡则强烈反对她认为,危机与战争并没有结束,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她才再次想起恩格斯提出的公式:“社会主义还是野蛮主义。” 这句话的意思是,阶级斗争到达某个临界点时,若新兴阶级无法获得胜利,文明将退回到野蛮状态。
“野蛮主义”意味着文明的核心运作——如文学、文化、生活水平的改善——将遭到破坏,社会将像罗马帝国崩溃时那样倒退。然而,20世纪并非仅仅是人民受难的历史,它也是人民反击的历史。
20世纪见证了资本主义真正成为全球制度的过程。进入20世纪时,全球人口约10亿,其中只有约五千万到一亿人从事工业工作,绝大多数人依旧是农民。而到了世纪末,全球人口增至60亿,其中大约20亿人是工人。各国人民越来越依赖市场购买生活必需品。
虽然可以把20世纪的历史视为战争和经济危机的历史,但这些战争和工业化、全球化的资源究竟来自哪里呢?在世纪初,这些资源主要来自对农民的剥削,而到了后期,资源则更多地来自对全球受薪劳工的压榨。所以,了解劳工与资本之间的阶级斗争,对于理解全球制度至关重要。
从根本上讲,资本家发动战争的原因是为了追求利润,而这种利润正是通过对工人阶级的剥削获取的。资本家的战争动力,往往是通过加剧对劳动的剥削来推动的。而工人阶级的反抗,也成为这个制度的推动力之一。
20世纪的关键时刻,工人为了争取更好生活的斗争,导致了一些重大的社会冲突,这些冲突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从1910年到1914年,全球范围内的工业工人爆发了罢工潮。美国爆发了著名的“面包与玫瑰”罢工,法国、德国、英国甚至俄国也相继发生了广泛的工人运动。但工人的反抗最终被第一次世界大战打断。
然而,工人斗争并未停歇。1917年的俄国革命再次点燃了斗争的火焰。随着奥匈帝国与德意志帝国的崩溃,工人阶级的斗争不断席卷全球。1920年,意大利爆发了大规模的工人斗争;1926年,英国发生了工人占领工厂和总罢工的事件;1923年,德国爆发了革命的失败——这为希特勒于1933年获得政权提供了历史背景。
如果我们忽视这些工人阶级的斗争,历史将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尤其是在20世纪经济大萧条的背景下,工人阶级的抗争更加激烈,西班牙、法国和美国的工人运动,如1931年西班牙革命、1936年法国的工厂占领,以及美国的工会主义运动,都是工人阶级不断反抗的例证。
工人阶级的历史不仅是工人状况的历史,也是20世纪历史的核心。从30年、50年到80年前,工人阶级展现了对资本的反击能力。在俄国革命中,工人阶级成功夺取了世界上最大国家的控制权。类似的斗争还发生在1920年意大利、1936年法国、1956年匈牙利、1975年葡萄牙和1980年波兰等地,每一次都让统治阶级陷入深深的恐慌。
到了20世纪末,人类面临了两种选择。历史学家艾力·霍布斯鲍在《极端时代》中精准地提出了这一点:“我们所生活的世界,被资本主义发展的巨大经济和科技进程所俘虏,颠倒错位……未来将不再是过去的延续。科技与经济引发的力量足以破坏生态环境,进而摧毁人类生活的物质基础……若人类要拥有一个可以辨识的未来,就不能继续延续过去和现在的模式……失败的代价,即无法改变社会和寻找出路的代价,将是黑暗。”
霍布斯鲍的诊断虽然精准,但并没有提供解决方案。而20世纪工人阶级一再提出的另类出路,虽然屡次被窃取,但这一点却没有被霍布斯鲍充分认识到。这便是20世纪的历史:人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看到改变的可能性。
过去的20年,可以看作是“工人权力偏斜”的时期。在这一时期,工人阶级的斗争让许多重要国家震动不已。1979年,伊朗石油工人推翻了沙哈王朝;1980-81年,波兰的团结工会运动揭开了晚期斯大林体制的伪装;1995年,法国工人的反抗震撼了保守政府,使国会的多数席位发生了空前变化。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工人在这些事件中并没有真正受益。在伊朗,资产阶级从中获益;在东欧,旧有统治阶级转向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民主;在法国,获益的则是复苏的社会民主主义者。虽然工人阶级的斗争具有真正的力量,但由于意识形态上的不足,他们的努力往往未能实现预期的效果。
新阶级的发展,始终在旧有思想和价值体系的框架内进行。只有当他们身处特定条件下,才会走上斗争的道路,并在斗争中形成新的认知方式。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并非总能统一摒弃旧有的观念,这种“觉悟的冲突”成为他们无法跨越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