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华容道的雪下得蹊跷,刚沾着曹操的衣甲就化了,倒像老天爷也在替这败军头子哭。关羽勒着赤兔马立在隘口,青龙偃月刀的寒光比积雪更刺人,可当曹操灰头土脸的身影撞进视线时,他握刀的指节竟先白了。
“云长,别来无恙?” 曹操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身后的残兵个个衣不蔽体,有个小兵冻得牙齿打颤,怀里还死死护着半袋干粮。关羽盯着曹操染血的袍角,忽然想起许昌的日子 —— 那时候这人身披锦袍,笑着把赤兔马牵到自己面前,说 “宝马配英雄”;想起过五关斩六将时,曹操明明发了通缉令,却又暗嘱守将 “不可伤其性命”。
“丞相快走!” 张辽策马上前护在曹操身前,这位当年与自己同饮的好友,如今铠甲上全是箭孔。关羽的刀在手里转了半圈,风声裹挟着雪沫子灌进喉咙,他忽然吼了句:“都给我让开!”
亲兵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将军在许昌受的恩重如山,可军师诸葛亮临行前那道 “若放曹操,军法从事” 的军令还揣在怀里。说实话,换了赵云来守,曹操此刻早成了刀下鬼;换了张飞,怕是连求饶的机会都不给。可偏偏是关羽,这个把 “义” 字刻在骨头里的人。
曹操倒是懂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叹道:“我知道云长重情义,可若今日我死在此地,北方必乱,孙权定会先吞了刘备再灭曹魏。到时候,你对得起兄长的大业吗?” 这话像根针,精准扎在关羽最软的地方。他想起兄长在新野寄人篱下的日子,想起诸葛亮草庐里画的那张三分天下图,刀穗子在风雪里乱晃,终究没能劈下去。
“走!” 关羽猛地转开头,声音闷得像堵墙,“再敢回头,定不饶你!”
曹操一行人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雪雾里时,关羽忽然觉得肩膀沉得厉害。他不知道,几里外的山头上,诸葛亮正对着地图轻笑。刘备站在一旁皱眉:“军师,真就这么放虎归山?” 诸葛亮指尖点在 “华容道” 三个字上:“不放他走,兄长如何借荆州?如何让孙权不敢小觑我们?”
其实吧,诸葛亮早把算盘打得精透。赤壁一把火烧掉曹操八十万大军,孙刘联军看似赢了,实则连自保的力气都快没了。要是真杀了曹操,曹魏集团非疯了似的扑过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根基未稳的刘备。孙权那边更巴不得坐收渔利,说不定还会趁机偷袭荆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愿做?
派关羽去守华容道,简直是一步妙棋。诸葛亮太懂关羽的性子了 —— 傲上而不欺下,吃软不吃硬,最看重当年曹操的知遇之恩。让他去做这件 “必败之事”,既卖了曹操人情,又能杀杀关羽的傲气。你别说,后来关羽绑着自己去军帐领罪时,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果然收敛了不少,再没敢对诸葛亮的调度说过半句闲话。
有次翻明末的笔记小说,看到有人说曹操后来派使者给关羽送过一封信,信里就八个字:“华容雪夜,知君真义”。可这 “义” 字背后,全是乱世的算计。就像诸葛亮后来在出师表里写的 “先帝知臣谨慎”,他哪是谨慎,分明是把人心摸得比谁都准。
关羽到死都没明白,当年华容道上那把没劈下去的刀,早已注定了荆州的结局。后来吕蒙白衣渡江,江陵城破时,守城的糜芳投降,说不定也想起了华容道的雪 —— 那时关羽放了曹操,如今却没人肯放他一马。真的,乱世里的情义从来都掺着沙子,诸葛亮的算盘敲得响,关羽的刀握得沉,可谁都逃不过时局的摆弄。
前阵子去荆州,看到关帝庙的香火还是旺得很。供桌上的苹果红彤彤的,倒像极了当年华容道上没流的血。有人说关羽傻,放了敌人毁了自己;可换个角度想,要是没有那份 “傻气”,他也成不了流传千年的关二爷。毕竟在人人都玩权谋的时代,肯为情义赌上性命的人,才真正让人记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