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自驾去四川,一路开到京昆高速。导航提示“前方进入秦岭隧道群”,我抬头一看,崖壁像刀切一样陡峭,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话——这条路,刘邦走过,诸葛亮也走过。
我原以为那是老师讲课时的夸张修辞,直到在服务区看到“褒斜道遗址”的路牌,才意识到,我车下的四个轮子,正在顺着2300年前古人开凿的路线前进。
想象一下战国时期的场景。那时候秦人要打通从关中到四川的通道,眼前横着的,是一整条密不透风的秦岭。没有挖掘机,没有炸药,甚至连铁器都还稀罕。面对崖壁千仞、谷底万丈的地形,他们怎么干?
古人想出了个狠招——“火焚水激”。先用柴火烧红岩石,再泼冷水或老醋,热胀冷缩之间,“啪”地一声,岩石崩裂。就这样一锤一凿,硬是在悬崖上凿出一条235公里长的古道。
后来到东汉,工匠们甚至挖出了“石门隧道”——15米长、壁面平滑如镜。那精度,就算放在今天,都得让现代工程师竖大拇指。要知道,那可是1900多年前的作品!
鼎盛时期的褒斜道更堪称“古代高速”。每五里一个邮亭,十里一个亭子,三十里一个驿站。沿途两千多间栈阁悬挂在崖壁之上,部分靠木柱支撑,部分直接悬空。马车、兵卒、商旅络绎不绝,这哪是山路,简直是秦岭版的“空中通道”。
褒斜道不只是一条路,它是中国历史的缩影。
楚汉相争时,刘邦明面上修栈道,实际上暗度陈仓。那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是在这条山道上诞生的。项羽被他绕得团团转,等反应过来,大势已去。
三国时期,诸葛亮五次北伐,屡屡经过此道。他发明的木牛流马,就是为了在这条栈道运输粮草。而栈道的结构“阁梁入山腹,立柱于水中”,正是为了承载战争时期的运输重压。
到了唐朝,安史之乱爆发,玄宗仓皇西逃入蜀。朝廷的命脉靠蜀中供养,而维系这一切的,正是褒斜道。驿站昼夜不息,军情、粮草源源不断。这条道,不止运物资,还运命。
可以说,每一块栈道的木板,都刻着一段改变历史的故事。
那问题来了:现代科技这么发达,为什么京昆高速还要沿着古人的路线走?
答案其实很简单——古人选的河谷路线,本身就是最合理的地理解法。
秦岭的地形特点是“山高谷深”,要想从关中平原穿越到汉中盆地,只能沿着河谷走。褒斜道正是依着褒水和斜水两条河流而建,天然的水系切割出了通道。
现代工程师也没少琢磨,电脑模拟过无数种穿越方案,最后发现——最优路线,还是古人那条。
不同的是,古代的木栈道变成了今天的钢筋混凝土桥梁,火焚水激变成了盾构机掘进。古人徒步十几天的行程,如今两三个小时就能抵达。
在陕西留坝县境内,如今还保留着25处褒斜道遗迹。崖壁上的栈孔与高速桥墩遥遥相望,像是两代工匠隔着2300年,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那天在秦岭服务区休息,我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突然有点动容。
从战国到21世纪,中国人打破天险的执念,从未改变。
古人用木头和石头开路,今人用钢铁和混凝土穿山。技术在变,时代在变,但那股“此路不通我就开路”的倔劲儿,一直刻在我们骨子里。
有些路,一旦被证明是对的,就会被一代代人走下去。古人用脚走出的路线,如今成了高速公路;古人以命守护的通道,如今依然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
下次你开车穿越秦岭,不妨慢一点。窗外的山谷间,曾经回荡着马蹄声、号角声、车马奔行声。那条路,从战国走到了今天,还会继续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