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培炳
第1737期
黄山书社2000年11月出版的《宣城籍“两院”院士风采录》,全市17名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院士中,绩溪籍占6名,我被指定为鞠躬、方荣祥和程莘农三位院士的撰稿人,于是走上了艰辛的收集资料和撰写之路。3人中以鞠躬的知名度最高,他不仅在学术上的名气大,而且还是胡适的曾外孙。还有一位老一辈的作家、编辑、出版家,巴金的早期密友的父亲——索非。
近年来,有多人问我有关索非的事,遂将叶永烈著《历史的绝响:名人书信背后的如烟往事》选载之六——巴金早期密友索非,介绍给大家。记得汪后华先生曾撰文介绍过索非。他是一位被遗忘的绩溪名人。
索非像
巴金的早年密友
索非(1899—1988),安徽绩溪人,父亲周绍谨是胡适的二姐夫。索非是老一辈的作家、编辑、出版家,巴金的早年密友。
巴金和索非早年都致力于推广世界语。1991年3月16日巴金在写给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理事石成泰的一封信中,这样谈及索非:
索非姓周。1926年至1946年在上海开明书店工作,最后开办友信书房。1988年11月在台湾病故。三十年代参加上海世界语协会,当选理事,并任干事。
巴金与索非有着深厚的友谊,可以从这两件事略窥一斑:
其一,1927年巴金在法国写出第一部长篇小说《灭亡》,把手稿寄给了在上海的索非。索非把书稿转给了叶圣陶,使《灭亡》得以在叶圣陶主编的《小说月报》上连载。
其二,1928年末,巴金从法国回到上海,与索非同住上海宝山路宝光里14号,索非住楼上,巴金住楼下,达三年之久,过从甚密。
前排左一为索非,后排左一为巴金
在《巴金文集》中,收入了4封巴金写给索非的信。
索菲的子女
我最初是从书本、杂志上认识索非先生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北京大学上学时,喜欢去北京东安市场淘旧书。我买到了1941年开明书店出版的署名“索非创作”的《人体科学谈屑》一书,非常喜欢他活泼的文笔。此后,又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查阅到1939年顾均正、索非在上海创办的《科学趣味》杂志上,读到诸多索非写的科学小品。
1984年,为了纪念陈望道先生提倡科学小品50周年,我主编了《中国科学小品选》上、中、下三卷,共150万字。其中上卷选入新中国成立前的科学小品,我选入索菲先生的医学小品。我约请当时健在的科学小品老一辈作家高士其、贾祖璋、董纯才、温济泽为此书写了回忆创作历程的文章。周建人虽然没有写回忆文章,但是托家属给我写信,回答了我的相关问题。顾均正先生已经去世,我约请他的儿子顾小铨写了《我的父亲顾均正》一文。索非虽然健在,但是他在台湾,当时无法向他本人约稿,我只能求助于他在大陆的子女。
我从顾均正的儿子顾小铨那里得知,索非在1946年去了台湾,但是他的女儿沈沦在上海电影制片厂担任副导演。很巧,我跟沈沦同在上海电影系统。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索非之女。
我问她为什么不姓周,而姓沈呢?沈沦告知,父亲曾经是无政府主义者,主张“废姓”,他本人就不用周姓,而给儿子取名鞠躬,给女儿取名沉沦,都不用周姓。鞠躬取义于鞠躬尽瘁,而沈沦则取义于国难当头,国家沉沦,应发奋有为。由于百家姓中无“沉”,她后改名为沈沦。
我约沈沦写一篇介绍她父亲的文章,她转而请哥哥写。鞠躬当时是陕西省政协委员、西安军医大学教授(后来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写完文章之后,寄给他父亲的好友巴金指正。据称,鞠躬的母亲1929年11月在上海临产时,索非上班不在家,而当时在楼下写作的巴金闻讯叫黄包车送她到医院,产下鞠躬。正因为这样,接到鞠躬的文章时,巴金虽然正因病住院,当即细看。鞠躬的文章没有标题,巴金看完之后,亲笔在原稿上写道:“就用‘我的父亲索菲’吧。”另外,在文章的第一句“我的父亲索非”之后,加上“姓周”两字。
索非一家四口:女儿沈沦、妻子姚鞠馨、儿子鞠躬、索非
我的父亲索非
1983年4月18日,沈沦给我来信,告知到华东医院看望巴金,并寄来经过巴金修改的鞠躬的文章。我把巴金手书“我的父亲索非”放大、制版,印在《中国科学小品选》上,并收入鞠躬的《我的父亲索菲》:
我的父亲索非,姓周,出生在安徽绩溪一个地主兼工商业者的家庭。年轻时因为鄙视依赖祖业的生活,只受私塾教育,就与家庭断绝了经济关系,只身背井离乡,出外谋生、求学,探索人生的道路。他曾经当过学徒,尝试过多种职业,经历了人生的坎坷。他刻苦自学,做过推广世界语的工作,编过世界语课本,写过一些文学作品,并曾在上海劳动大学任教;他也曾因政治牵连而坐过军阀的监狱。终于,在出版界及文学界他找到了他的事业和朋友。
父亲还是一个医生,一个没有经过正规学校但考试合格、合法的医生。他学医靠的是自学和毅力。我记得小时候看到他藏书中大本大本的精装医书,有些是日文的,总感到很神秘,有时也好奇地拿出来翻看里面的插图,怪怕人的。抗日战争期间,父亲在上海四马路欧洲大药房楼上有一个小诊所,在开明书店工作之余,通常是利用午休的时间,他到那里去看病人。他曾经带我去过他的诊所,从欧洲大药房的大门进去,穿过店堂,沿店堂后面一条窄窄的楼梯上到一间亭子间那样大小的房间。我已记不清楚那间房间,或者说诊所的陈设了。当然有一张写字台、几张椅子、一些书籍、药品,简单的医疗器械等,似乎已把房间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儿时的回忆往往会把空间想得过大,因此那个诊所也许连一个像样的亭子间的大小都没有。这样的诊所,稍有点积蓄的人当然是不会上门的,来找我父亲看病的都是一些挣扎于社会底层的人民。父亲看病不是为了营利,实际上无利可营,他常常免费给一些劳苦的病人看病,甚至赠送一些药品给他们。他的学医、行医是为了他的信念。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一次晚饭后,父亲坐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在一张大圆桌的后面,背靠着有一面大镜子的五斗桌上,把我叫到他的身边,问我打算如何救国。我回答说:“当兵,打东洋人。”他说:“东亚病夫当兵也没有用处,要学医才能救国。”
1946年,索非应著名教育家、哲学家范寿康先生(1896—1983)之邀去台北工作,范寿康聘请索非担任台北的开明书店、台湾书店负责人。索非和夫人、子女一起去了台湾。鞠躬原本要报考台北医学院,但因报考名额已满回到上海,后报考了湘雅医学院。夫人和女儿也因局势动荡而回上海。索非手头工作未做完,暂留台北。不料1949年之后海峡阻断,索非始终未能回到大陆。
鞠躬身世与祖居
鞠躬,1929年11月22日,生于上海市。鞠躬祖父周懋瑜,字绍瑾,又名根庆、监生,绩溪县六都庄川人,生于1875年4月23日,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在上海张堰、周浦镇经营茶叶生意,家境殷实。据宗谱记载,周懋瑜弃儒经商,子孙繁庶,满门均有儒雅之风。1925年,周懋瑜的夫人去世后,续娶大学者胡适的姐姐,胡适于是就成为鞠躬的舅公。鞠躬的父亲出生后,祖父为其取名周祺安,又名益泉。
胡适在《四十自述》中记载:”二姐夫(二姐胡金菊)周绍瑾在上海乡间周浦开店,他吸鸦片烟,最爱看小说书,带了不少回家乡。他每到我家来,总带些《正德皇帝下江南》《七剑十三侠》一类的书来送给我,这是我收藏小说的起点。”(引自《胡适四十自述》,华文出版社2013年1月,第32页)
襁褓中的鞠躬
如今,鞠躬家祖屋大门尚存,门框上的字匾,用行书镌刻“清华朗润”四个大字。这个一米长、三十厘米宽的水磨青砖是文化的检阅台,岁月的里程碑,显示着这个家族既有瞻远的志向,又有幽香的韵律,轻柔而耐人寻味。诚然,遗憾并非没有,内部房屋已改建,屋内流年的陈迹只剩下古老的八仙桌、太师椅及条桌等物件,余均远去了,门楼的美妙和当年的气派之恢宏已不见了,沿袭的故事也失传了。但流年似水,那中华文化传统的字匾,会永远流入我们的心田,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作者系绩溪县计生委退休干部,宣城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