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争夺战：谁在作妖?

作者／董昭武

近几年来，由个别自媒体策划的西安、洛阳“谁才是最早的中国”，高潮不断，成了热门话题。于是乎，“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一些民间科学爱好者和民间考古爱好者纷纷登场，被带偏节奏的网民也激情加入，在两个“13朝古都”之间打响了“中国”争夺战。这场笔墨官司愈演愈烈，充斥网络，迄今仍在持续发酵。

事情的缘起还得追溯到60年前。1963年8月，一件西周青铜器何尊在陕西宝鸡市贾村塬出土，凝重雄奇的造型，严谨又富有变化的纹饰，精美绝伦的铸造工艺令人叹为观止，尤其是尊上122字铭文，让人从方寸间窥见了一个埋藏千年的谜底，补证了一段重要历史，震惊了国内外考古界。铭文曰：

唯王初迁宅于成周，复禀武王豊，祼自天。在四月丙戌，王诰宗小子于京室，曰：“昔在尔考公氏，克仇文王。肆文王受兹大命。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之乂民。’乌呼！尔有唯小子，亡识，视于公氏，有爵于天，彻令，敬享哉！”叀王恭德裕天，順我不每。王咸诰何，赐贝卅朋，用作庾公宝尊彝。唯王五祀。

意思是说：周成王刚迁都洛邑成周，并按照武王的礼仪举行福祭，祭礼是从天室开始的。四月丙戌，成王在京室诰训同宗少年，说：“过去你的先辈追随文王建过功业。文王接受大命统治天下，武王灭了“大邑商”，就向天卜告说：‘我要住在天下之中，从这里来治理民众。’呜呼！你们或者还是小子，没有知识，要看先辈公氏的样子，有功劳于天，完成使命”。王有恭德，能顺天命，教训我们这些不聪敏的人。成王诰训结束后，赏赐何贝三十串，何因此造尊以作纪念。时值成王五年。

央视制作的国家涵养工程百集纪录片《如果国宝会说话》解说道，何尊铭文记录了上古时期一对少年关于不忘初心、传承父辈荣耀的对话。这两个少年，一个是周武王之子、刚继位五年的周成王姬诵，一个是同宗的贵族“何”。虽然姬诵才十几岁，但已开始励精图治，根据灭商后版图的扩大，继承父王遗愿，迁都天下之中的洛邑新都城，用以管理中原地区的广袤国土。

由于铭文载有文王受命、武王克商、成王迁都等重大历史事件，且是“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此，为西周历史研究与青铜器断代、中国国家的起源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何尊成为举世瞩目的国宝级文物。

关于何尊的研究，学界早有定论。不料想半个多世纪后，一些民科和自媒体为赚流量制造话题，从狭隘地方主义出发，借解读“宅兹中国”，拿中国开涮，有的学者也在舆论裹挟下选边发声。除了洛阳说、西安说，又冒出宝鸡说，无视西周在牧野大战之后，从武王选址，召公相宅，周公营洛，再到成王迁都、定鼎中原这段铁定史实，不顾《史记•周本纪》《史记•匈奴列传》《逸周书•度邑》《吕氏春秋》《尚书》《左传》《国策》等众多文献记载、妄图以一己偏见改写史实，否定史学界的主流观点，一厢情愿的认为何尊出宝鸡，宝鸡即中国，周原即成周，抛出了“看中国，来宝鸡”的无聊噱头，甚至逼地方和国家博物馆改写何尊的介绍文字，剑拔弩张，大有宝鸡取代中国之势。

洛阳人不肯示弱，也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坚称天下之中在洛阳是考古界共识，如果周原抑或丰镐为天下之中，周成王就不会继承其父遗愿营造洛邑了。根据周公营洛的史料记载，“宅兹中国”之“中国”在洛阳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何以有“成王东迁成周”?

这场看似学术之争，实为历史文化地位之争的舆论纷争，目前乱象纷呈，莫衷一是，难分高下，亟待国家权威部门出来定调。两地各执一词，相互攻讦，争之何益?殊不知历史老人是严肃的，永远不会因“民科”们的鼓噪而改写。如此闹腾，只能在历史上留下笑柄。

必须指出的是，在自媒体和民科们曲解乱解何尊铭文，搅得舆情汹涌，甚嚣尘上之时，国家和陕西省的相关部门及官媒始终坚持原则，忠于史实，正本清源，不遗余力的维护着历史真相和学界主流观点。国家文物局，国家考古研究院、国家博物馆、国家版本馆、故宫博物院、人民日报、新华社、央视1，2，3，4，10频道，中纪委网站、东方卫视，山东卫视，江西卫视、央博等，都认定“宅兹中国”所指中心区域在洛阳一带。

现略举几例为证——

2019年6月4日，陕西日报与陕西传媒网推出深度报道：《何以为尊，我有“中国”——来自3000年前的信》，文中写道，何尊铭文记述了成王继承武王遗志，营建东都成周的历史事件。武王灭商后感到镐京离新征服地区太远，已有在天下之中建都的计划，但未及实施就英年早逝。武王去世不久，商纣王之子武庚勾结管叔、蔡叔、霍叔发动了震惊朝野的“三监之乱”，周公用了3年时间才平定这场叛乱，更加认识到营建东都洛邑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在周成王五年，终于实现了周武王在天下中心营建都城的遗愿。

2023年7月1日，陕西党建网发表的《何尊与“中国”》一文写道：何尊铭文122个字记载了周成王亲政五年时，于新建的东都洛邑对其下属宗小子的训诰，其中提到武王在世时决定迁都于洛邑，即“宅兹中国”，与《尚书》中的《洛诰》《召诰》，以及《逸周书•度邑》等文献记载可资互证，起到了证实补史的作用。

2023年，《当代陕西》杂志发表题为《何尊：“宅兹中国”的由来》的长文，详细介绍1963年何尊出土到1975年北京参展发现铭文的过程，并且综述了著名青铜器研究专家马承源，著名文字学家、金石学家、历史学家唐兰，著名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对何尊铭文的权威解读，指出“铭文记载了周武王灭商后告祭于天，周成王迁都于洛邑作为天下中心的功绩”。

2022年8月12日，人民日报评上海博物馆“宅兹中国”特展：“宅兹中国”特展，让夏商周三代“活”在了当下。华夏文明之源灿若满天星斗，相争相融，河洛之间渐现“月明星稀”脉络。文物界常有人说，看五千年文明去河南，现在不妨到上海看一看走出远古迷雾的夏商周三代。

与此同时，新华社继1975年报道何尊底部发现122字铭文，其中“宅兹中国”的中国即伊洛河之间的洛邑之后，再次播发重磅文章《何尊，刻于心中的“中国”》，报道了宝鸡青铜器博物院长陈亮对何尊的详细介绍，他告诉新华社记者，铭文记载了周成王营建洛邑，建造东都的重要历史事件，极具史料价值。专家认为铭文中的周王，是周成王姬诵，依照父王姬发临终的遗愿，在距离当时王朝300多公里以外的洛阳建一座都市，用以管理灭商后的广大领土。

2022年9月16日，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发文《文明星光闪耀中州》介绍何尊时说，“余其宅兹中国，自之乂民”，这是“中国”一词最早的文字记载，它最初指的是洛阳盆地及以其为中心的中原地区，后来其内涵不断扩大，成为我们伟大国家与与文化的名字。

2024年2月8日，国家文物局官网在中国优秀文物影像志中介绍“中国”起源：“中国”一词最早出现于西周早期一件名为“何尊”的青铜器上，其铭文将包括偃师在内的洛阳平原称为“中国”，意为“天下之中”。

2024年陕西省教育厅印发的中考语文试卷关于何尊的介绍，坚持沿用央视《如果国宝会说话》的观点和考古界的权威结论：考古学家在铭文里发现“宅兹中国”四个字。宅兹，是居住在这里的意思。尊里的“中国“所指的是当时天下的中心，王朝的中央，新建的都城成周，在现在的洛阳一带。

2024年7月1日18:20分，中央电视台《寻古中国》“河洛计·何以为中”节目，就两地关心的问题再次给出明确答案：何尊上的“中国”一词是指洛阳盆地。

凡此种种，堪称对“宅兹中国”的权威解读，这些答案与《逸周书》等史籍记述基本一致。除此之外，各种带有个人目的和地域偏见的释义可以休矣。然而，两地争端能否到此划上句号，尚需拭目以待。

（作者系中共党员，中央知名媒体原特派机构负责人、资深记者。曾供职于宣传部门和政府机关，发表有大量新闻和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