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歌
在河南,有一个名字颇为“矛盾”的地方——辉县市。
初闻其名,外地人常会生出几分疑惑:既称“县”,何以又后缀一个“市”字?
这并非笔误或口误,而正是此地最耐人寻味的一道行政地理谜题,讲述了中国县域经济发展与城镇化进程中,一段“名未改而实已彰”的生动故事。
辉县之名,始于明朝洪武元年(1368年),取“辉耀之县”的吉祥寓意,沿用至今已逾六百年。
然而,历史的年轮滚滚向前,这里早已超越了“县”的范畴。
1988年10月,经国务院批准,辉县撤县设市,华丽转身为河南省直辖、新乡市代管的县级市。
这便是“辉县市”一名的完整由来。
它完整保留了深厚的历史地名记忆,又以“市”的后缀,明确宣告了其作为现代城市单元的新身份。
这种“名县实市”的状态,恰恰是中国当代行政区划调整中一个颇具代表性的现象。
它保留了文化根脉的连续性,避免了更名可能带来的认同模糊与历史割裂,同时在行政权限、规划定位、发展预期上,又获得了更广阔的空间。
行走在辉县的街头,你既能感受到县级市相对高效的治理节奏与日趋完善的城市功能,又能在寻常巷陌、百姓言谈中,触摸到那份源自古老农耕文明的质朴与厚重。
名字,在这里成了一种智慧的折衷,一座连接过往与未来的桥梁。
辉县的奇妙,远不止于名字。
其地理格局,堪称造化钟神秀的杰作。
它地处太行山与华北平原的断裂交汇带,地貌由海拔千米的巍峨山体,骤然过渡至一马平川的丰饶平原。
这道被誉为“千里太行第一峰”的万仙山(郭亮),及其所属的南太行旅游度假区,便是这地质奇迹的精华所在。
这里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人类意志与自然天险碰撞出的火花——郭亮挂壁公路。
在毫无机械动力的年代,郭亮村民仅凭双手钢钎,在垂直绝壁上生生开凿出这条长达1300米的“天路”,被誉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它不仅是交通通道,更是一座不屈精神的丰碑,象征着辉县人骨子里那股“钻天拱地”的闯劲。
而发源于太行深山的百泉,在历史上曾“泉涌百道,汇流成河”,孕育出“百泉湖”的潋滟风光,使辉县城在北方旱塬之中,独享“北国小西湖”的温润,平添几分水乡韵致。
山水的雄奇,滋养了文化的超拔。
辉县自古便是高人逸士心向往之的隐逸之地。
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中的领袖人物嵇康,曾长期隐居辉县山阳(今吴村镇山阳村),灌园锻铁,抚琴著论。
其好友、著名隐士孙登长啸的苏门山(即百泉所在),更因“苏门啸”的典故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种精神高度的象征。
元明之际,理学大家姚枢、许衡在此讲授程朱理学,百泉湖畔的“百泉书院”名动天下,赢得了“理学渊源”的美誉。
而至清初,大儒孙奇逢避世隐居辉县夏峰村讲学,形成“夏峰学派”,其“经世致用”的思想影响深远。
从避世独善到讲学济世,辉县的山水间始终流淌着一脉清高而务实的文化基因。
时间的指针拨近现代,这片土地又书写了热血澎湃的红色篇章。
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中共辉县县委在深山险壑中坚持斗争;八路军129师的重要基地曾设于此;被誉为“抗战以来最精彩的模范战斗”的龙卧岭战斗,便发生在此地。
辉县的山石草木,铭记着那段烽火连天、气壮山河的岁月,为这方水土注入了坚韧不屈、爱国奉献的红色血脉。
今日的辉县市,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其“市”的实质,体现在方方面面。
经济与产业方面,它已发展成为豫北重要的工业基地,能源、建材、装备制造、食品加工等产业蓬勃发展。
同时,依托丰富的旅游资源和农业基础,绿色旅游与现代农业齐头并进。
城市与民生方面,城区框架不断拉大,基础设施日益完善,教育、医疗、文化等公共服务水平持续提升,一个宜居宜业宜游的现代化城市骨架已然成形。
交通与枢纽方面,晋豫交通要道穿境而过,高速公路网络通达,使其成为连接中原城市群与山西能源基地的重要节点。
然而,快速发展并未湮没其底色。
每年的百泉药交会,自隋朝兴起,千年不衰,仍是全国重要的中药材集散地,延续着商业的古老脉搏。
乡间田野,粮食生产稳固有增,太行山区的特色种植与养殖业,为城市生活提供着坚实的物质基础。
所以,辉县究竟“奇妙”在何处?
它奇妙在,一个名字,便是一部微缩的当代中国县域发展史。
它奇妙在,左手是大行山的雄浑险峻,右手是百泉水的温婉灵秀。
它奇妙在,既能追溯嵇康锻铁的袅袅余音,又能仰望郭亮人绝壁开天的当代壮举。
它奇妙在,骨子里浸润着千年隐逸文化与理学沉思,血脉中又奔涌着艰苦奋斗的红色精神与改革锐气。
“辉县市”这个独特的称谓,如同一枚精巧的钥匙,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
门内,是一个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沉淀、在时代大潮中勇敢蜕变的中原古城。
它告诉我们,最深沉的底蕴与最蓬勃的生机,可以如此和谐地共生共荣。
这,或许就是辉县最真实、也最奇妙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