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元年三月那雨下得邪乎,慈恩寺檐角的灯笼被风卷得跟疯了似的晃,新科进士苏巢刚刻在塔砖上的名字,墨迹还没来得及渗进砖缝,就被寺僧拿着湿抹布狠狠蹭。泥水混着碎墨往下流,黏糊糊的,还裹着股奏折被雨水泡烂的糨糊味 —— 这哪是放榜该有的热闹?分明是科举圈的 “紧急删帖”!搁 2025 年,这不就相当于刚发完 “考上啦” 的朋友圈,没等点赞就秒删,怕仇家截图找事儿嘛。
要说这事儿的根子,得往放榜前的猫腻里挖。宰相段文昌揣着沉甸甸的礼金,找到主考官钱徽,明里暗里要给关系户 “留名额”。钱徽是 “大历十才子” 的后人,面上笑着应下来,转头就把名额塞给了副主考杨汝士的弟弟杨殷士。放榜那天,段文昌推荐的人全落了榜,他攥着名单冲进皇宫,对着唐穆宗差点把桌子拍裂。
《新唐书・钱徽传》里写 “文昌怒,面质徽于上前,言其取士以私”,我当时对着这段史料愣了半天 —— 原来唐朝科举的 “萝卜坑”,比现在职场里的暗箱操作还明目张胆。穆宗也是个急性子,当即拍板要复试,题目都亲自定。结果 14 个中榜的,11 个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当场露了馅。钱徽被贬去江州,李宗闵也跟着倒霉,谁让苏巢是他女婿呢?
这场闹剧里,李德裕看得眼睛都红了。他出身赵郡李氏,靠 “门荫入仕” 直接当官,根本不用遭科举的罪。在他眼里,这些进士考完就拉帮结派叫 “同年”,曲江宴上搂着肩膀喝酒,慈恩寺里刻名字显摆,这不就是公然搞 “职场小团体” 嘛!但他没立刻跳出来,就这么憋着,一憋就是二十六年。
会昌元年,李德裕总算坐上宰相的位置,刚掌权就给唐武宗递了奏疏,说进士们 “附党背公,自为门生”。武宗一点头,慈恩寺的石匠就扛着凿子上了塔,叮当声敲了三天三夜,白居易当年写的 “十七人中最少年”,还有几百人的名字,全被刮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再回头看长庆科场案,哪是什么简单的舞弊?李德裕他爹李吉甫,早就在元和三年因为牛僧孺在策论里骂削藩,跟牛党结了死仇。牛党里的人全是科举出身,李党多是靠家世当官的,两派斗了四十年,雁塔题名早成了牛党炫耀的招牌 —— 扯淡!哪是什么文化雅事,就是党争的活靶子!
其实进士们比谁都精,“删帖” 比李德裕早多了。柳宗元和刘禹锡中榜时,特意把名字写在 “押缝板” 上,就怕哪天政局变了被清算。还有个叫崔瑕的,更鸡贼,题名只写籍贯不写名,后人查了十年才确定是他。这些人哪是不懂风险?他们比谁都清楚,塔上的名字既是荣耀,也是催命符。
我还查到个冷得很的数儿:唐朝进士录取率连 1.5% 都不到,当时叫 “岁贡百一二”,比现在考清北还难。能上榜的不是真学霸就是硬关系户,可再风光也架不住政治洗牌。李德裕刮完题名的第二年,有个落第的举子在塔壁上写了句打油诗:“曾题名处添新藓,新换官司是旧人”,把官场那点轮回的破事儿写得透透的。
可李德裕也没笑到最后。宣宗一上台就清算李党,把他贬去崖州。新宰相是牛党的人,刚上任就恢复了雁塔题名。石匠们又回来了,这次是刻新名字,旧的痕迹没刮干净,新的又叠上去,跟现在职场里不断覆盖的履历表一模一样。
现在大雁塔上的唐代题名只剩点残片,北宋柳瑊摹刻的石碑倒还在。那些被刮掉的名字里,有人后来当了宰相,有人被贬到死,还有人靠改名换姓逃过一劫。说到底,唐朝进士的 “删帖” 和被 “刮名”,不过是权力游戏里的家常便饭。就像现在有人刚晒完升职海报就被裁员,刚发完获奖感言就被扒黑料。要是明天你公司的功勋墙突然要清空,你能像柳宗元那样,早早就给自己留好后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