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反骨”的标签,让蜀汉名将魏延背负千年骂名。
然而细读史书会发现,这场震惊三国的大冤案,竟然起源于派系斗争与史官曲笔。
建兴十二年(234年)秋,五丈原秋风萧瑟。
蜀汉丞相诸葛亮病逝军中,留下一个权力真空的危局。就在大军即将撤回汉中之际,突然爆发了一场震惊朝野的内斗——前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兵戈相向,最终以魏延被诛三族告终。
《三国志·魏延传》记载:“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军皆散。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马岱追斩之,致首于仪。”
胜者王侯败者寇,官方史书将魏延定性为“反贼”。但若我们细读各方史料,会发现此事疑点重重,甚至《魏书》与《蜀书》的记载自相矛盾。千百年来,魏延一案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
天生反骨?被虚构的罪名
小说《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初见魏延便称其“脑后有反骨”,预示其日后必反。这虽然是文学创作,却深深影响了后世对魏延的认知。
历史上的魏延其实是最早追随刘备的骨干之一。《三国志·魏延传》记载:“以部曲随先主入蜀,数有战功,迁牙门将军。”刘备称汉中王后,力排众议提拔魏延为镇远将军、汉中太守,“一军尽惊”。
刘备曾当众问魏延:“今委卿以重任,卿居之欲云何?”魏延豪迈回答:“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请为大王拒之;偏将十万之众至,请为大王吞之。”这番对话展现了魏延的雄心和能力。
如此一位深受刘备器重的将领,为何最终会背上反叛的罪名?
《蜀书》与《魏书》:完全相反的记载
关于魏延之死,最核心的矛盾出现在陈寿《三国志》中《蜀书》与引用的《魏书》记载之间。
《三国志·魏延传》 记载诸葛亮临终前召开秘密军事会议,“令延断后,姜维次之;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显然,诸葛亮预料到魏延可能不服从撤军命令,已经做了预案。
而 《三国志》引注的《魏书》 则提供了完全不同的说法:“诸葛亮病,谓延等云:‘我之死后,但谨自守,慎勿复来也。’令延摄己事,密持丧去。延遂匿之,行至褒口,乃发丧。亮长史杨仪宿与延不和,见延摄行军事,惧为所害,乃张言延欲举众北附,遂率其众攻延。延本无此心,不战军走,追而杀之。”
按照《魏书》的说法,诸葛亮临终前实际上将军权交给了魏延,而非杨仪。是杨仪害怕被魏延加害,于是造谣说魏延要叛投曹魏,并主动发起攻击。
同一位陈寿撰写的《三国志》,为何会出现如此根本性的矛盾?这是因为陈寿在撰写时参考了不同来源的史料,而他自己也无法断定孰真孰假,于是将两种说法并存。
蜀汉官方档案自然要维护当权者(杨仪及其后台蒋琬、费祎等人)的合法性,故而必须将魏延定义为反贼;而曹魏方面收集的情报(《魏书》为魏国官方史书)则可能更接近事实真相,因为它无需为蜀汉内部的政治正确负责。
诸葛亮真容:并非完美圣人
后世常常将诸葛亮神化,认为他算无遗策、用人无一失误。但若仔细分析,诸葛亮在处理魏延问题上确有值得商榷之处。
诸葛亮一生谨慎,不喜冒险。这与魏延的大胆进取形成了鲜明对比。最著名的例子是“子午谷奇谋”——魏延曾提出自带精兵五千,出子午谷直取长安,与诸葛亮率领的主力在潼关会师。
数千年来,军事家们对此计争议不休。明代大学者李贽在《史纲评要》中痛惜道:“诸葛公未免太慎,何畏魏延如虎?” 近代史学家**吕思勉也在《三国史话》中指出:“从魏延的计策,看似危险,实则希望很大。诸葛亮太过谨慎,不肯冒险,或者也是时势使然。”
更关键的是,诸葛亮明知魏延与杨仪势同水火,却未能在生前妥善调解二人矛盾。《三国志·费祎传》记载:“值军师魏延与长史杨仪相憎恶,每至并坐争论,延或举刃拟仪,仪泣涕横集。祎常入其坐间,谏喻分别,终亮之世,各尽延、仪之用者,祎匡救之力也。”
可见当时魏、杨矛盾已尖锐到拔剑相向的程度,全靠费祎居中调解才未爆发。诸葛亮作为最高统帅,对此难辞其咎。
派系斗争:荆州集团与元老派的角力
蜀汉政权内部一直存在着派系斗争,主要是刘备嫡系的荆州集团与益州本地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魏延属于荆州集团,但与诸葛亮的关系却十分微妙。
魏延是最早跟随刘备的元从将领,并非诸葛亮的嫡系。而杨仪、蒋琬、费祎等人则是诸葛亮一手提拔的心腹。诸葛亮晚年,已经在有意识地培养接班人,蒋琬、费祎都是他属意的对象。
若按照《魏书》记载,诸葛亮真让魏延“摄己事”,那么魏延就成为诸葛亮的实际继承人,这将彻底打乱诸葛亮的人事布局。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魏延不能作为诸葛亮的继承人,这是很明显的。但要说他一定要反,则不是这样。……杨仪是小人,他无法容下魏延,这是肯定的。”
杨仪后来因未能取代诸葛亮的位置而口出怨言,被废为庶民后自杀,足以见其人心胸狭窄。这样一个人,为了权力而诬陷政敌,完全在情理之中。
被掩盖的真相:三国最大冤案之一
综合各种史料,魏延事件的真相很可能如下:
诸葛亮临终前,确实有意让魏延继续领军,但未明确指定继承人;
杨仪、费祎等人担心魏延掌权后对自己不利,于是伪造丞相遗命,要求大军撤退;
魏延不满杨仪独断专行,拒绝服从撤军命令;
杨仪趁机诬陷魏延谋反,并主动发起攻击;
魏延部众听说“丞相尸骨未寒,魏延就造反”,军心涣散,不愿作战;
魏延败逃,被马岱追杀,诛灭三族。
关键证据在于《三国志》中的一处细节:大军退回汉中后,蒋琬率领留守部队迎接。“仪、延等讦闻,羽檄交至。琬、承咸保仪疑延”。意思是杨仪和魏延相互攻击的文书如雪片般飞来,而蒋琬等人全都担保杨仪、怀疑魏延。
这明显是派系偏袒——蒋琬、费祎与杨仪同属诸葛亮嫡系,自然站在杨仪一边。
更令人唏嘘的是,后来杨仪被废时,《三国志·杨仪传》记载他上书诽谤,言辞激切,朝廷下令查办,杨仪自杀》。而《资治通鉴》则补充了一个细节:杨仪的信中竟然说“当初如果我就地投降曹魏,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真正忠诚的臣子,会在失意时说出“不如降魏”的话吗?相比之下,魏延虽然骄矜,但从未有过降魏的念头。他的计划是杀掉杨仪后继续北伐,而非投靠曹魏。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但真相终会浮现
魏延被诛后,蜀汉再无名将。姜维独木难支,最终“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可以说,魏延之死是蜀汉走向衰败的重要转折点。
裴松之在注《三国志》时已经看出问题,他指出:“魏延的作为没有谋反的迹象,实际上是为了攻击杨仪而已,不应该加上叛逆的罪名。”
清代学者王懋竑在《白田杂著》中更直言:“魏延之反,杨仪实激之。延虽有罪,实非反也。”
现代史学家田余庆先生在《秦汉魏晋史探微》中也认为:魏延与杨仪之争是“蜀汉历史上的一大冤案”,魏延并无北降曹魏之意,只是要与杨仪较量而已。
千年已过,当我们重新审视这段历史,不应再简单地将魏延视为“反骨仔”。他是一代名将,是蜀汉政权的开拓者之一,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在历史的漩涡中,真相往往被权力和偏见所掩盖。但只要我们保持独立思考,不盲从权威,不轻信定论,终能拨开迷雾,看见那些被尘封的真实。
或许这就是读史最大的意义——不为厚古薄今,不为臧否人物,只为在纷繁复杂的现实中,多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