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开讲
关于元代宗王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关系,学术界通常从宏观视角出发,研究宗王的分封制度及其具体事务的联系。然而,对于元代王府附属机构与中央及地方政府之间的互动关系,前人研究较少涉及。实际上,这一问题是理解元代宗王体制的重要环节,值得进行专门深入的探讨。
在宗王附属机构中,王傅与达鲁花赤是最为关键的职官代表。他们的行为和职能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这类机构的运作模式。因此,本文拟以王傅和达鲁花赤为核心,系统考察元代诸王王府附属机构与中央及地方政府的关系,旨在深化对元代宗王附属机构的认知。
关于王傅的官阶和职务份额,前文已有详细阐述,这里重点聚焦于王傅的任命方式及其人员构成。根据现存史料显示,宗王的王傅均由朝廷直接任命,未见宗王自行任命王傅的记录。且各宗王新封设王府不久,便由朝廷派遣王傅赴任。例如,裕宗真金封燕王时,“世祖命也先不花为之傅”。
至元九年(1272年),皇子忙哥剌被封为安西王,“设立王相府,以挺(商挺)为王相”,其后所有新增的王相均由朝廷任命。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那木罕受封北安王,二十四年时“皇子北安王置王傅”。二十七年(1290年),封皇孙甘麻剌为梁王,次年置梁王王傅。世祖之后封的宗王大致沿用此例,譬如大德八年(1304年)封帝(海山)为怀宁王,赐予金印,设置王傅官。此类设置王傅的例子屡见不鲜,但需注意,并非所有宗王在初封时都有资格设立王傅。
例如,大德十一年(1307年),镇远王牙忽都晋封为楚王,方获赐金印并置王傅;而至大元年,“淇阳王月赤察儿请置王傅,中书省臣认为异姓王无设王傅之例,未获批准”。延祐六年,诸王月鲁铁木儿改封为恩王时,才获赐印并设立王傅。上述材料一方面明确显示王傅的权力来源是朝廷,另一方面也表明,是否设王傅成为区分宗王品级高低的重要标志之一。当各宗王的王傅去世或职位空缺时,通常由朝廷重新委派,或由宗王推举并经朝廷确认,任命程序与达鲁花赤的任职方式相似。不同的是,达鲁花赤属于“外任官”,而王傅则被划归为“内任官”,属于朝廷正三品官阶,晋王的内史更是正三品官员,这进一步佐证王傅属于中央直属官员的身份。
虽然王傅的职责较为多样,但其核心任务是协助宗王管理王府及封地事务,涵盖辅政咨询、审理诉讼、提调军站等多个方面。在具体工作中,王傅既要对宗王负责,按照宗王意愿办事,同时又代表朝廷权威,这使得王傅兼具宗王属官的双重身份。例如,《敕赐驸马赵王先德加封碑铭》中记载王傅脱欢等人随赵王术安祭祀先茔的活动;《镇江路儒学复田记》记载王傅奉王令归还地方学田;甚至在晋王也孙铁木儿争夺皇位期间,内史倒剌沙发挥了关键作用。
由此可见,宗王王傅作为宗王属官具有明显地位。王傅因其权力来源和职位属性,表现出典型的双重隶属关系,既对朝廷负责,也对宗王负责。在人员选拔上也体现出明显特殊性。世祖时期任命的王傅既有蒙古人,也有汉人,且基本兼任其他朝廷官职或品级。例如甘麻剌封梁王时,其王傅兼任云南诸路行省参知政事,这不仅有助于管理远镇漠北的甘麻剌王府事务,也防止宗王与王傅之间结党营私。
甘麻剌改封晋王时,设立的内史包括原北安王傅秃归、梁王傅木八剌沙、云南行省平章赛阳,推测也出于上述管理与防范的考虑。安西王设立的王相大多为汉人,且多为忽必烈招纳的知识分子,这与当时王相府的特殊性质密切相关。忙哥剌死后,其继任者阿难答所设王相皆为蒙古人,也反映了王府性质的变化。关于晋王内史与安西王相的特殊情况,本文第三章将有详细论述,此处不再赘述。
毫无疑问,王傅的委任经过朝廷深思熟虑,通常考虑宗王本人的特点及双方的从属关系。王傅出任前,通常先兼任朝廷官职或拥有一定品级,以强化其对朝廷的隶属,防止过度依赖宗王。同时,高官厚禄的待遇也确保王傅能够有效监视宗王,向朝廷传递信息。然而,宗王对这些举措并非全无反应。事实证明,宗王与王傅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具体表现因时因地而异。
首先,存在宗王与王傅的紧密联合关系。有两个典型例子:其一是周王和世?的谋反事件。和世?为武宗长子,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后,意图违背“兄终弟及、叔侄相承”的传统约定,延祐二年(1315)十一月封武宗长子和世?为周王,赐予一等兽纽金印。次年三月,敕令萧拜住及陕西、四川省官员各派一人护送周王赴云南就藩。此举旨在将其外放,以巩固元仁宗立自己子嗣的政治地位。周王同时被遥授中书左丞相秃忽鲁、大司徒斡耳朵、中政使尚家奴等多职,山北辽阳等路蒙古军万户孛罗、翰林侍讲学士教化等官员皆为周王府常侍,中卫亲军都指挥使唐兀、兵部尚书赛罕八都鲁担任王府中尉。
对于“常侍”一职的误读需谨慎辨析。元代最典型的常侍记载出现在周王和世?的常侍府,但在周王之前,亦有相关记载。至元三十年(1293),“安西王请求继续设立常侍,但被拒绝”,这一史料表明安西王曾设常侍职务,但常侍并非所有宗王王府的常设官员,很可能是安西王特有,象征其不同于其他宗王的权力。因此,忙哥剌死后,阿难答继位时被剥夺设立王相府的权力。
笔者推测,常侍可能指王相,受后期周王设常侍影响,《元史》编纂时误将王相称为常侍,因二者均代表特殊宗王地位。其他史料中未见安西王与常侍相关,故“仍旧设”之说存疑。
此外,《敕赐驸马赵王先德加封碑铭》中亦出现“常侍”一词,且与宗王附属机构相关:“八月,至也里可儿思其先茔,王傅脱欢,府尉也不干,典食司那合,常侍脱因、忽里,怯怜口副总管答剌罕来会葬,胥襄事而还。”该碑刻记载武宗至大二年(约1309年)事迹,所述常侍与周王无关,且职权似较小,次于王傅、府尉、典食司。若以此推测安西王请求复设常侍,忽必烈无须驳回阿难答设立一个王府小官职,故此处“常侍”可能仅指“常常侍奉之人”,而非正式官职。
此类史料中类似的误解较多,如《张立道传》中“赂王相府官无泄其事”,其中“王相”应为“王傅”,云南王设王府与安西王相府无关,应为记载错误。又如《奉元路重修宣圣庙学记》记载豫王阿剌忒纳失里位下所设“王相”,此“王相”无特殊意义,应是王傅的误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