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韩国仁荷大学融合考古学系教授许又范

作者 刘旭 季龙雨

“三国志”在韩国通常指称中国的历史小说《三国演义》，自600多年前传入韩国以来，一直广受欢迎，并衍生出超过2000种相关书籍。韩国人将其视为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学习书籍乃至“人生书籍”，韩国文学界更是将其誉为“东方的经典”。

韩国仁荷大学融合考古学系教授许又范为深入研究“三国志”，多年来实地考察，走访过中国与“三国志”有关的56个地区，并出版《三国志纪行》初版和增补版。

“三国志”对韩国人而言究竟有何独特魅力？对韩国社会与文化产生了哪些影响？又在中韩交流中起到了什么作用？近日，许又范就此接受“东西问”专访。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许又范：在中国，人们通常明确区分陈寿所著史书《三国志》和罗贯中所著历史小说《三国演义》。而在韩国，“三国志”通常指的是历史小说《三国演义》，大家也默认理解为小说而非史书，真正阅读过史书的人也较少。

我从小就喜欢“三国志”，大学攻读文学后，便希望更专业、详细地阅读。随着阅读的深入，我的好奇心愈发强烈，查阅了许多相关书籍，但我发现市面上缺少专门介绍“三国志”历史遗迹的书籍。于是，我决定亲自前往中国，实地考察“三国志”中的历史遗迹，并于2009年出版《三国志纪行》，又于2023年出版其增补版。

我沉浸在“三国志”的世界里，不知不觉间二十多年过去了，也逐渐成长为该领域的专家学者。

1953年版《三国演义》。(资料图)人民文学出版社供图

许又范：“三国志”大约在600多年前的高丽后期传入韩国，并在后来的朝鲜王朝时期广受百姓阅读和喜爱。

近现代以来，韩国许多知名作家翻译了“三国志”，喜欢“三国志”的读者即使内容相同，仍会购买新译本品读。韩国人对“三国志”的喜爱催生了庞大的出版市场，目前相关书籍已出版超过2000种，涵盖小说、历史、经济、心理、教育、外交、领导力和自我提升等多个领域。韩国人通过这些书籍掌握“三国志”典故，并在日常对话中加以运用。若有人对“三国志”一无所知，甚至可能会被打趣：“你不是韩国人吧？”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许又范：“三国志”是一部在韩国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书籍，也被许多韩国人视为指导处世与人际交往的“人生书籍”。书中千余人物各具特色，读者可通过多次阅读掌握书中人物性格特征，并借此类比现实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分析他人性格与行为模式。

此外，“三国志”贯穿的“忠义”和“信义”精神，与韩国自古以来重视忠孝和信义的观念高度契合。韩国人尤其喜欢“桃园结义”“三顾茅庐”“鱼水之交”等经典场景，诸葛亮的《出师表》以及他“鞠躬尽瘁”的精神也备受推崇。

记者：韩国人喜欢“三国志”哪些人物？对角色的偏好是否会发生变化？

许又范：在韩国，我每次进行“三国志”讲座时都会询问大家读过几遍以及最喜欢的人物。调查结果几乎从未改变，诸葛亮始终排名第一，关羽位居第二，其他人物的排名偶有变化。

韩国人特别推崇诸葛亮和关羽，因为诸葛亮辅佐刘备及其子刘禅，鞠躬尽瘁，而关羽誓死守护与刘备的信义，忠诚至死。这种精神深深打动了韩国人。

不过，随着阅读的深入和年龄的增长，人们对人物的喜好也会发生变化。起初，大家多喜欢刘备、关羽、张飞和诸葛亮，但当阅读次数达到五遍左右时，很多人转而欣赏曹操。曹操不仅为魏晋的最终统一奠定了基础，可视为历史上的胜者，还在陈寿所著史书《三国志》中被评价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尤其是进入社会的中年人，在现实生活中更能对曹操的魄力和领导力产生共鸣。而当阅读次数达到十遍以上，且年龄再长一些后，人们往往又重新喜欢刘备，更重视仁义和道德。这一变化过程反映了不同人生阶段对价值观的思考，年轻时崇尚忠义，中年时关注实用性和现实性，年长后又回归对仁义与德行的推崇。

2024年6月18日，山西省太原市，晋剧演员扮演关公在大关帝庙进行戏曲表演。 记者 韦亮 摄

记者：韩国是否有由“三国志”衍生出的电影、电视剧、游戏等？“三国志”在现代韩国社会是否仍具影响力？

许又范：由于中国制作的“三国志”相关影视作品广受欢迎，并被直接引进韩国，韩国并不自行拍摄相关电影或电视剧。关于关羽、曹操以及赤壁之战的电影都曾在韩国上映，央视版电视剧及《大军师司马懿》系列电视剧也在韩国反响热烈。

然而，韩国在“三国志”相关的游戏、动画及文化产品方面十分活跃，不断推出新作。同时，MZ世代(一般指20世纪80年代初至21世纪初出生者)相较于厚重的书籍，更倾向于通过游戏、视频和社交媒体获取信息。

不过，我仍认为阅读能带来更深刻的记忆和理解。若书籍内容配以更多图片和地图，MZ世代的接受度会更高。为适应这一趋势，我对“三国志”的内容进行了精炼，使其更符合这一代人的阅读习惯，也希望借助新的传播形式让这部经典继续焕发活力。

记者：“三国志”对韩国文化、社会是否产生了影响？对增进中韩两国的文化交流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许又范：“三国志”已深植于韩国人心中，对韩国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等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后也将持续带来影响。

在文学方面，随着“三国志”的广泛传播，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等人物的故事被融入时调(韩国传统诗歌形式)和“盘索里”(韩国传统歌唱艺术)等韩国传统文学形式中，人们借此学习“三国志”的成语典故，而这些内容也逐渐在韩国文化中扎根。

在政治方面，朝鲜王朝时期的士大夫常借“三国志”人物表达政治立场。曹操、董卓、司马懿等人物被视为奸臣，用来攻击政敌；而刘备、关羽、诸葛亮等则被赞为忠臣，用于谏言或自喻。

“三国志”已成为促进韩中交流的重要桥梁。古时，书中的人物和故事让韩国百姓对中国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惊叹于中国英雄人物的风采，也发现其中与高丽或朝鲜王朝的相似之处。它所蕴含的思想与智慧不仅促进了两国学者和政治家的交流，还推动了外交和贸易发展。教育界人士认为，在商业交流中运用“三国志”的典故有助于双方的合作。

2024年5月18日成都武侯祠博物馆举办“汉风绘梦古祠漫游——武侯祠三国文化探秘行”活动。图为小朋友参加手绘三国主题长卷活动。 记者 安源 摄

我目前计划在中国走访“三国志”相关历史遗迹，并在我撰写“三国志”相关书籍的30周年，即2032年，出版《三国志纪行》完整版。同年恰逢韩中建交40周年，我希望能带领学生前往中国，与中国学生一起实地考察历史遗迹并展开研讨，借此进一步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共同展望未来。(完)

受访者简介：

许又范。受访者供图

许又范，文学博士，现任韩国仁荷大学融合考古学系教授。许又范长期致力于中国三国历史遗迹的实地踏查，2009年首次出版《三国志纪行》，历经十余年追加考察，于2023年推出两卷本增补版。目前仍持续前往中国进行实地考察，计划于2032年出版三卷本完整版《三国志纪行》。

除三国题材外，许又范亦积极踏查丝绸之路三大路线，出版《丝绸之路纪行》《黄海之路》(合著)等十余部著作。

【编辑:房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