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的民族建国思想是他1902-1903年思考的核心议题。他认为,欧洲的繁荣和世界的进步,皆是由强烈的民族主义推动的成果。民族主义经过漫长的发展,尤其在十九世纪末期,逐渐演化为“民族帝国主义”——国家的力量过剩,内在无法消化,最终不得不向外扩张,谋求更广泛的权力。扩张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通过武力、商业、工业,甚至通过教会来实施。近年来,俄罗斯征服西伯利亚、土耳其扩展、德国侵略小亚细亚和非洲,英国在波斯湾的军事行动,以及美国在夏威夷、古巴和菲律宾的侵略,都是这一新型帝国主义潮流的体现。在东方的广袤大陆上,有一个庞大的国家,富饶的土地,腐败的政府和疲弱的国民。如果这些列强窥见中国的内情,他们便会如蚁附膻般蜂拥而至,采取民族帝国主义的方式侵略中国。而当外国列强以民族利益为借口来压迫中国时,我们将无法凭借个人英雄主义来抵抗这一力量。只有通过一个远见卓识的国家战略,才能有效防御外来压力。
梁启超的观点与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有着惊人的相似性,这也反映了他对世界局势的深刻洞察。民族帝国主义的本质是“充内而不得不溢于外”,即由于内在的力量无法消化,最终必然会向外扩张。尽管他没有深入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但他的分析无疑具有深远的前瞻性。
然而,梁启超的深刻警觉并未引起当时国人足够的重视。尤其是他提出的“非立百年宏毅之远猷,必无从幸存”的警告,暴露了中国在当时所面临的巨大危机和无望的前途。遗憾的是,许多革命者未能理解这一点,反而认为通过接受列强的思想和制度,中国的革命可以获得列强的支持。孙中山便是其中的代表,他长期寄希望于列强,尤其是日本,支持中国的共和革命。这种心理预设影响了他们的战略思维。
从建设民族国家的立场出发,梁启超坚决反对将满洲人视为异族的革命者的观点。他认为,民族建国的根本目标应当是融合满洲、蒙古、苗族、回族、藏族等各族,而非排斥满洲民族,否则就会陷入狭隘的小民族主义,而非宽广的大民族主义。梁启超曾感慨地说:
“今天论者,或许推崇如胡林翼、曾国藩等人物,而忽视了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的历史作用,问此与理论是否相符?如果今天我们拥有像胡、曾这样的人物来治理国家,或者像洪、杨那样的人物来治国,二者之间谁更能挽救国家?......章炳麟曾言,‘不能变法当革,能变法亦当革;不能救民当革,能救民亦当革。’这是何等空洞之说?改革的目的难道是为了满足个人欲望吗?当然是为了拯救百姓。……是否非得排斥满洲民族,才能实现建国之大业?抑或应当融入满洲及其他民族,以建设大一统国家?......我认为,如果能有建国的能力,是否小民族的联合成一国,亦或大民族的联合成一国,都可行。如果不能,又何处能找寻合适的道路呢?”
梁启超的“大民族主义”理论,是他对于民族建国的关键思考。无论当时历史走向如何,他对民族团结和强国建设的呼声,依然值得深思。尽管他没有完全认同欧式的民族国家观,但他始终坚持一个更宽广的理念——以大民族主义为框架,包容国内各族,实现共同发展。
尽管梁启超的这些观点并未在历史中完全得到采纳,但他提出的关于民族建国的战略思考,依然为近代中国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课题。他对当时社会政治形态的研究,显得比大部分革命者更加深刻。这一点可以从他撰写的《政府与人民之权限》、《新民说·论自由》、《释革》、《论立法权》以及《各国宪法异同论》等文章中得到印证。
梁启超的思想转变,尤其是在1903年他访问美洲之后,表现得尤为明显。最初,他坚信中国必须通过革命来解救,但几个月后,他却放弃了革命论,开始支持君主立宪的思路。他的转变,主要源自以下三个原因:一是他目睹了革命思想的传播所引发的风波,担忧青年被误导;二是他认为自由平等的学说一旦实施,容易造成社会秩序崩溃,难以修复;三是国家和人民已经陷入极度困境,一旦出现变故,国家可能会陷入亡国的边缘。
他在对美国选举制度的观察后,更加感到共和体制并不适合中国。他认为,美国的选举中,候选人多是庸才,选举充满了不正当手段,最终国家治理的效果并不好,因此他开始反思共和体制的弊端。
梁启超的这一思想转变,立刻在革命派中引起了强烈反应。孙中山等人认为,梁启超前后立场反复,因此开始公开攻击他。在《民报》创刊号上,孙中山及其支持者对梁启超进行了激烈的批判,指责他立场不坚定、言辞反复。尽管如此,梁启超并没有退缩,而是公开回应了这一挑战。
梁启超对中国未来的思考和他在社会变革中的坚守,尽管与孙中山的激进革命路线有所不同,但他的理性、深刻和对国家未来的远见,依然使他成为中国近现代历史中最具影响力的思想家之一。
注释:
1. 梁启超在《论新民为今日中国第一要务》一文中详细阐述了民族主义与民族帝国主义的关系。
2. 梁启超在多个场合提到,民族的强大必须依靠民族间的和谐共存,不能偏废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