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期,徽商“士”意识的滥觞与觉醒——乾隆初期曾在徽州府任过六年知府的何达善,对徽商积极参与地方公共事务的情况非常了解。
他曾拿徽州与其他地方相比较,写道:“新安山水清淑,士民多慕义强仁,素封之家尤好行其德,凡修举废坠,如桥梁、道路、学舍、公廨诸项,动糜金钱数万,有任无让。以予所观各省郡州邑,即不乏富室,未有若此之争先为善者,然未亲与从事,犹以为已然可信者,或不过千百一二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风气呢?”
他认为:风俗人心之美恶,各有所聚,往往有地相比而不相似者。风气所钟,先民流风遗俗所传,由来非一日也。这种“先民流风遗俗”,恐怕主要是指朱熹思想的陶冶,也就是儒家思想的灌输与影响,这是徽州迥异于其他地方的特色之处。那么,徽商对公共事务的勇于担当说明了什么?这充分表明了徽商“士”意识的觉醒。自从先秦确立了士、农、工、商四民社会结构以来,“士”一直居于四民之首,是人们崇敬的对象。士是社会的精英,以修身、齐家为最低目标,以治国、平天下为最高理想。从而形成了重气节,轻名利,“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处世准则。“贾而好儒”的徽商何尝不是如此。在一向重教的徽州,徽人从小就受到传统儒家文化的熏陶,从商后很多人都是书不离手,“昼则与市人昂毕货殖,夜则焚膏繙书弗倦”。
而且这些徽商所至各地,都乐与士大夫交,在他们的骨子里,“士”的基因已种下,“士”的意识也在不断萌芽觉醒。更何况徽商当中本来有不少人就是以读书入仕为目标,他们寒窗苦读多少年,不少人已成为生员,还想中举人、登进士,所以饱读经书,有的更是满腹经纶,只不过因每届科举录取人数太少,屡踬场屋,无奈投笔从商的,这些人说他们是“士”一点也不为过的。
徽商对自己更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清初徽人汪仕兴,初业儒,继而弃儒就商,有人就嘲笑他:“汪氏儒族也,而子商焉,是舍本而趋末矣。”他反驳道:是岂知道哉?吾闻膠鬲举于鱼盐,是商而士者也。陶朱弃相而致累万金,是仕而商者也。苟道存焉,曾何儒商之别哉?夫衣缝掖而冠章甫,儒之饰也,由义路而居仁宅,儒之真也。是故有拘儒焉,有通儒焉,君子之于道也,无人而不自得焉耳。曾何儒商之别哉?“
胶鬲是商周之际人,本是鱼盐商人,后被周朝委为重臣。陶朱即春秋时期越国大夫范蠡,他在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竟然功成身退,隐居江湖,弃官经商,并取得极大成功。汪仕兴以此两人为例说明是儒是商,不在于你从事什么职业,而在于你的行为。
“衣缝掖而冠章甫”,只是儒的外表,“由义路而居仁宅”,才是儒的本质。所以他认为,有“拘儒”和“通儒”之别。“拘儒”就是不知变通之儒,“通儒”就是“由义路而居仁宅”,即是说,你不管从事什么职业,只要坚持仁义就是儒。可以说,这是徽商对“士”的全新认识。而这种认识在徽商中很有代表性。
明后期的歙县商人吴光裕(字肖甫),年轻时从父立庵公经商,“立庵公善权万货重轻,故市多倍得。肖甫间划一筹,巧出若翁上。父喜曰:‘人
胜我,果然。’”肖甫就说过这样的话,徽商的这些话无不充满了自信。虽然自己从事商的职业,但他们认为自己就是士。
正因为徽商有这样的认识,他们才按“士”的标准去行事。重气节,轻名利,重品行、讲操守,修身齐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很多徽商就是这样干的。他们对地方公共事务倾注了那么大的热情,正是“士”意识觉醒的标志。
徽商是这样的认识,这样的实践,那么士呢,他们又是怎样看待徽商的呢?明代徽商程君,年轻时就在吴地经商,“吴之士大夫皆喜与之游”,人称“白庵”。著名学者归有光在给他写的寿序中就说:程氏由洛水而徙……并以诗书为业,君岂非所谓士而商者欤。然君为人恂恂,慕义无穷,所至乐与士大夫交,岂非所谓商而士者欤。
显然归有光这位著名的“士”认为程白庵“为人恂恂,慕义无穷”,就是“商而士”,既是商,也是士。明中叶歙县人黄长寿,“少业儒,以独子当户,父老去之贾,以儒术饰贾事,远近慕悦,不数年资大起。”但他能积能散,见义勇为,“凡阨于饥者、寒者、疾者、殁者、贫未婚者、孤未字者,率倚办翁,翁辄酬之如其愿乃止。”
“嘉靖庚寅,秦地旱蝗,边陲饥馑,流离载道,翁旅寓榆林,输栗五百石助赈。”朝廷赐其爵位四品,并授绥德卫指挥佥事。而他却说:“缘阿堵而我爵,非初心也。”婉言谢绝。士人道中谨就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士的标准,他在给黄长寿写的传中就明确说他:虽游于贾人乎,实贾服而儒行。
清代黟县商人程桂锜
既经商又习武,并且中了武举人。咸丰年间,“粤贼之乱,君勼众保乡里,张文毅公奇之,欲授以官,不受。”平生特别喜爱读书,而且“好拯危济急,忍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敢为”。他的所言所行,被学者俞樾就所赞扬,也认为他就是士。业虽在商,其行则士。积德于躬,称善乡里。
明清时期的士人对有的徽商的评价,甚至认为他们即使置于士中也是难得的。如清代歙县商人方祈宣,继承先辈之业,贾于楚中,“无问智愚贤否,一皆推诚相结”,虽然积累不少资本,但他处己俭朴,“而周人之急常恐其不及。族姻之有丧而不能敛,有子女而不能婚嫁者,均受其庇荫。”尤其对地方公共事务积极热情,乾隆十六年地方大灾,饥民待哺,方祈宣“于乡里倡为赈恤,“居家性既纯孝,又笃于友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