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萧华18岁,长征出发时,他是“少共国际师”的政委。
这支平均年龄不到18岁的部队,隶属于红一军团,被编为第15师。萧华成为了长征中最年轻的师级干部之一。
血战湘江,红15师损失惨重,在扎西整编时被撤销了番号,萧华调入红一军团政治部任组织部长(注:有的文献中为青年部部长)。
红军二渡乌江,萧华在第一线。当时红三团奉命先遣南下,计划强渡乌江,军团政委聂荣臻临时调萧华到三团,加强战前动员工作。
左起:刘亚楼、赖际发、刘英、王稼祥、萧华、聂荣臻、贺诚
图源:《红军长征史》
萧华再一次出现在第一线,是在中央红军过大凉山的时候。这次点他名的不是聂政委,而是毛主席。
长征过大凉山,发生在1935年5月下旬,这是强渡大渡河的“前奏”,亦可看做是巧渡金沙江和强渡大渡河这两起大事件的“间奏”。
这段“间奏”中的著名“旋律”,是刘伯承和彝族头人小叶丹的歃血为盟,堪称最具传奇色彩的长征故事之一。
今天要讲的,是这个故事的全貌,除了“传奇”,还有“细节”。
01
细节决定成败
如果说有哪个长征故事可以印证“细节决定成败”这句话,那“过大凉山”这一段绝对可以入选。
为了能顺利、迅速地通过大凉山彝区,红军组织了先遣队。这支队伍的司令员为刘伯承,政委是聂荣臻,还有一个参谋长,罗瑞卿。
这三个人有一个共性:都是四川人,而且是当时红军能安排出来的,最强的“川籍三人组”。在后来的新中国十大元帅和十大大将中,有五位四川人,其中陈毅因为留守苏区而没有参加长征,朱德是总司令必须坐镇中军,而另外三人,都在这个先遣队里。
刘伯承元帅
聂荣臻元帅
罗瑞卿大将
这个安排说明了一个细节:采取“文攻”的方式,争取能和平地通过彝区,是红军的既定策略。所以刘伯承的“歃血为盟”并非临时起意。
同样,先遣团的选择也符合这个策略。
中央红军长征途中,担任先遣团次数最多的是红四团,而在巧渡金沙江时奉命先遣的是干部团,但这一次,换成了红一团,团长为杨得志。这又是一个细节。
红四团的特点是作战勇猛,行动神速,这是它经常执行先遣任务的原因。干部团的优势在于装备精良,战术素养高,所以是乔装、智取等先遣任务的首选。
而红一团的特点,在于综合素质高,以及一个“稳”字。作为“红军第一团”,无疑会成为全军高组织度、高纪律性的标杆。
要想按既定策略顺利通过彝区,必须严格执行好红军的民族政策,纪律性的重要性高于一切,这就是红一团奉命先遣的原因。
除了红一团,还有两支队伍也加入了先遣队。
一支是红一军团工兵连,负责在大凉山区开路架桥。24岁的连长王耀南是个“老革命”,16岁时就作为安源矿工跟着毛主席上了井冈山。他后来成为了开国少将,是解放军工程兵的创始人之一。
同样,工兵连也是一支单兵素质很高的部队,刘伯承任红军大学校长时,工兵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
杨得志上将
萧华上将
王耀南少将
另一支部队,便是由毛主席亲自“点将”,由萧华带领的政治工作组。同行的还有萧华的“老搭档”冯文彬,他是前少共国际师政治部主任,当时任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
红军中的政工干部可谓人才济济,毛主席为什么让年轻的萧华打头阵呢?一个可能的原因:年轻干部更具热情和亲和力,比较容易和完全不了解红军的彝人拉近距离。
毛主席在用人方面总是很注意细节,并且眼光独到。比如当年上井冈山的时候,他偏偏安排了留过洋的何长工去给“山大王”王佐当党代表,结果起到了奇效。
后来的事实证明,直接促成那次“歃血为盟”的,正是萧华和冯文彬。
02
川中名将
彝族头人小叶丹愿意与红军结盟,原因之一便在于刘伯承是川中名将。
刘帅的这个特殊身份,在红军进入川境后就一直发挥着作用。
5月3日红军开始从皎平渡“巧渡金沙江”后,“川康王”刘文辉采取了“守江不如守城”的策略,并把主要防线设定在了会理、德昌、西昌三城。
由下图可知,这三城一过,就是当时的汉彝杂居地冕宁,再往北穿越彝区,便是大渡河边的安顺场。在现如今的交通地图中,这条线路正处在G5京昆高速上。
5月8日红军开始围攻会理城,但打了七天都未能攻下。12日召开会理会议后,中央政治局决定加快北上步伐,并成立了以刘伯承为司令员的先遣队。
先遣队还未出发,刘伯承就派人给德昌守将许剑霜送了封信,让他不要阻止红军北上。1926年泸顺起义的时候,许剑霜在刘伯承手下当团长,还曾加入过共产党。
许剑霜有心让路,但怕刘元璋(刘文辉的侄子)问责,于是把信原封不动转送给了刘元璋。刘元璋收信后迟迟没有回复,许剑霜便以“上级已默许”为借口,草草应付了几枪后退出了德昌城。
红军于5月17日占领德昌的时候,有一支川军部队正在赶来救援的路上,司令名叫邓秀廷。邓秀廷是个汉人,但成为了冕宁汉、彝杂处地区的“土皇帝”。
邓秀廷没能及时赶到德昌,于是在红军继续北上的途中设下了埋伏。不过邓秀廷也收到了刘伯承的信,知道这位川中名将不好惹,所以同样草草放了几枪,算是给刘家有个交代,便率部向冕宁退去。
西昌是刘元璋的大本营,刘伯承选择了绕行,于20日抵达了冕宁以南的泸沽。当天晚上,红军先遣队进入冕宁,守军已经撤走,迎接刘伯承的是地下党员廖志高和陈野萍。
所以,红军巧渡金沙江后,连过四城,其中会理和西昌是越过,而德昌和冕宁是占领。两次占领的都是空城,也都和刘伯承的“川中名将”身份有关。
在此,我们可以顺便总结一下从金沙江到大渡河的这一段长征线路。除了“连过四城”这条主线外,这段长征路上还有两条支线。
一条是红九军团,他们在二渡乌江时开始独自长征,并在主力红军“巧渡金沙江”的同时,于巧家地区的树桔渡成功渡江,然后经宁南、普格,在西昌附近与主力红军会合。
另一条是由刘亚楼和左权带领的红二师红五团,他们在泸沽附近与“主线”分离,走大路,经越西,到达大渡河的大树堡渡口,伪装成主力佯渡。完成任务后即与大部队会合。
03
以诚待人
要说红军能顺利地通过彝区有什么“秘诀”,那就是以诚待人的民族政策。
大凉山在红军到来前,发生过两起著名的历史事件。一起是诸葛亮的七擒孟获;另一起是石达开在安顺场的覆灭,他以金钱买通彝人,却遭到背叛。这两个故事,一得一失,原因都在“以诚待人”这四个字里面。
刘伯承与小叶丹的歃血为盟,即是红军表达的诚意。除此之外,还有以下五处细节。
01
释放人质
红军进占冕宁的当晚,便打开了县衙门的监狱,释放了所有“政治犯”。
犯人中有一部分其实是彝族各“家支”(家族部落)的人质。邓秀廷为了控制彝民,在冕宁执行起了早已被辛亥革命废除的“坐质换班”制度。
这些人质大多为“家支”头人的亲戚,所以对传播红军的义举很有帮助,而且有不少人自愿留下来担任了红军的“通司”(翻译)。
没有什么能比救人于水火的实际行动更能表达诚意的了。
02
刘伯承的焦虑
红军到达冕宁后,红一团团长杨得志向刘伯承、聂荣臻报告了一件事:红军入城前,原冕宁县长、官员和家属在逃跑途中遭到了彝人的洗劫,连身上的衣服也被扒光了。
这起事件引起了红军战士们的担忧,也引发了刘伯承的焦虑。
战士们担心的是,如果也来扒我衣服,我又不能还手,那可太糟心了…而刘伯承焦虑的,就是怕有人在彝民的极端行为下犯纪律,影响了大局。
“扒衣服”看似野蛮,但本质上还是因为贫穷,自己没有衣服穿。时任中央局电台台长的曾三,在回忆这段往事时,记录下了红军战士们的一段对话:
我们的同志,有的给他们一件裤,有的给他们一块布,并且还给他们一些钱,他们表示着很感谢。
我们更怀疑了。“为什么?”
“他们不是疯人?”
“他们是穷人,穷得连裤子也没有吗?”
“比贵州的干人儿还干!”
其实,从穷苦大众中走出来的红军,想要处理好与彝民的关系是不难的。难就难在没有时间条件,前有大河,后有追兵,容不得按部就班地开展群众工作。
这是刘伯承选择用“歃血为盟”这种传统方式表达诚意的主要原因,因为效率最高。
刘伯承事后回忆,曾这样说:
如果不结盟,再推迟三天,蒋介石的重兵就调到大渡河堵住我们了,就有可能是石达开的下场了。
所以这场歃血为盟的意义,不仅仅在于“以和平的方式通过彝区”,还在于“节省了宝贵的三天时间”。
03
因人制宜
红军对彝族各“家支”的策略,是因人制宜的。这一点,在刘伯承的《回忆长征》一文中做过总结:
我们坚定地执行了毛主席规定的民族政策,与沽基族首领结盟修好;并使老伍族中立;对受蒋介石特务支持利用,不断袭击我们的罗洪族,则反复说明我们是帮助少数民族求解放的。
萧华在《通过大凉山》一文中,也提到过沽基族和罗洪族之间的矛盾:“沽基”和“罗洪”,正在不断械斗,小叶丹便是“沽基”家的领袖。
04
萧华送枪
红军先遣队进入大凉山彝区的时间是5月22日(注:强渡大渡河是24日),萧华和冯文彬带领的工作组走在了最前面。
队伍到了一个叫谷麻子的地方时,就被彝民们拦住了。据冯文彬回忆,当时僵持了一个多小时,但解释工作一直做不通。然后就有彝民过来要钱,工作组给了200块后,不一会又有人来要,并说刚才那个是罗洪家的,我们是沽基家…
正当事态开始混乱之际,一个高大的彝人骑着黑骡子来了,他正是小叶丹的四叔。
“歃血为盟”的约定,便是萧华和这位四叔谈妥的。为了表达信用,萧华送了一支手枪和几支步枪给对方,对方也回赠了他的黑骡子。
彝海结盟 | 图源:网络
送枪这个举动,其实是当时表达诚意的最有效方式。因为送钱送物会被认为是收买,而送枪不同,没有人会一边送枪一边把你当成潜在的敌人。
毛主席当年上井冈山,“见面礼”也是送枪,一下子给了袁文才108支,后来又给了王佐70支。
05
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红军战士们担心的事情,发生在了工兵连身上。
工兵连的任务是为后续的大部队修桥铺路,所以渐渐地走到了先遣队的最后面。
当时萧华他们还在前面谈判,一部分沽基家的彝民就把工兵连给围了。通讯员小刘上前沟通,被一个彝民不由分说地按倒在地上,连枪带衣服扒了个精光。
大凉山风光 | 图源:网络
设身处地地想想,红军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遇到这种情况不还手是真的不容易!
连长王耀南后来写过一篇文章,名字就叫《总部命令,不准开枪》,特别能反映当时的那份“不容易”:
我看到指导员罗荣同志虽然被扒得精光,但他赤着身子还在大声喊:“总部命令,不准开枪!”我马上收回了枪,向周围战士命令道:“不准开枪!谁开枪谁就违犯党的政策…”我还没说完,就被几个大个子彝民拧着我的胳膊把枪抢走了。接着,衣服也被抢走了。我一肚子火冒上来,压下去,压下去,又冒上来;但一想到首长的指示,想到政策,最后还是把火压下去了。
工兵连完成的这个特殊任务,后来受到了刘伯承的表扬,也有说是毛主席表扬了。
其实,谁表扬都合理,都不过分。
因为,只有当这样的事迹存在,才能和那些战斗故事一起,来完整解读:什么是红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