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似乎天生就是一座适合拍摄电影的城市。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悬疑电影、悬疑剧以重庆作为取景地进行拍摄,不少影迷特意前来“打卡”,并将重庆与DC虚构的超级英雄及反派所在的哥谭市进行类比,将其戏称为“中国哥谭”。
重庆适合拍电影,与其独特的空间造型及气候特征不无关系。首先,重庆位于我国西南地区四川盆地的东部,西接四川盆地中部丘陵地区,东靠大巴山,南依武陵山区,长江横贯市域东西。
这样的自然地理位置赋予了重庆复杂多样的地貌特征。这里分布的大片山脉构成了重庆地貌的骨架,穿流其中的各支流水系受其影响也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蜿蜒曲折。
这种地势上的参差错落同样影响到了重庆的城市建设:房屋依山而建,高高低低,错落起伏;缆车、轻轨在纵横交错的经纬线上流动;道路规划也依托山势复杂多变,时常让人产生一种身陷迷宫的眩晕感。其次,因为位于亚热带地区,加之其独特的地形条件等方面的影响,整座城市少日照,而多降水、云雾。
在很长时间里,重庆都处在阳光稀少而多云雨的天气里,并因为四周环山,水汽不易散去,便常常出现大雾天气。
整座城市似乎被浸泡在一个充满水汽的巨大容器中,只有微弱的光从外面透进来。于是,这种“‘山城’和‘雾都’的奇妙叠合,孕育出了让电影趋之若鹜的神秘感”,“山水相间的地理环境,长满苔藓的石板路,逼仄蜿蜒的街道,雾气弥漫的气候环境以及由此产生的晕眩迷失感,共同营造与烘托出了影片中的悬疑氛围”,也为电影的叙事提供了很多种可能。
长期以来,空间问题一直是文艺作品批评的焦点。一些理论家从不同的层面对空间的类型进行划定,强调了空间的复杂性与层次性。
在电影中,按照叙事功能,可以将空间划分为“环境性空间”“展示性空间”“情节性空间”等,这些空间分别对应着不同的含义、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从表层讲,电影空间如同叙事的“容器”,承载着影片叙事,为故事的发生提供了一定的环境;进一步来说,通过导演精巧的构思,电影空间可以动态地参与到影片叙事当中,成为叙事的一部分,推动情节发展,预设影片悬念,亦或是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影片主题等方面发挥作用。
同样地,在不同阶段及导演的镜头下,基于差异化的创作观念及创作路径,悬疑电影中的重庆空间也有着不同的作用。
电影是时空的艺术,空间是叙事的载体。在电影中,“几乎所有叙事都需要一个空间环境来接纳其故事和叙事故事的行为,空间如同是叙事的‘容器’,它会持续地伴随着叙事。”承载叙事是空间的基础性作用,空间为故事的发生提供了环境。
这类电影对空间要素没有特殊的规定,此时的电影空间往往是被虚化或符号化了的空间,缺乏唯一性与独特性,发挥着基础的“布景”功能,对于影片叙事、事件发展不产生过多影响,似乎将故事的背景稍作调换,同样能够进行下去。
在悬疑电影中,如《双食记》《最佳嫌疑人》等,重庆空间在一定程度上被模糊化处理,并不过多地参与电影的叙事,而是“被当做故事情节展开的舞台,处理随意而且往往地域特征不明”,仅作为一种简单的环境背景出现在画面中。这时作为悬疑电影核心的悬疑、悬念要素主要来自于剧作本身,空间对其不产生过多的作用。
以选在重庆拍摄的悬疑爱情电影《双食记》为例,影片讲述了一个男人游离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而影片的悬念:家桥的经常性失踪、不明原因的病症、燕子的真实身份等,主要依托角色的视角切换进行搭建、呈现与揭示。
而机场、马路、高级公寓、超市、医院、茶楼等作为电影中几个承载故事与悬念的核心空间,都是都市生活空间中常见的符号,并不具备明显的地域特征,更多地被作为一种中国现代城市的符码出现。
影片的核心则在于通过刻画空姐coco、成功商人家桥、妻子李春燕等人物形象表现都市空间中人的欲望与人性的自私。尽管在片尾,索道、大雾等元素作为重庆空间中的一部分被简单摄入在影像当中,但对于电影叙事却不具备具体的作用,而仅仅是“以环境‘前提’的一部分构成画面,一定程度上起到丰富电影叙事空间的环境完整性”的作用。
此外,在电影《最佳嫌疑人》中,作为影片主要叙事空间的温泉、高级小区、停车场等均消减了重庆空间本身的特征。
在悬疑气氛的营造上,主要借助大量黑色密闭的空间,如封闭的大楼、电梯等,配合着特殊音效的处理以带给观众视听上的紧张感,与重庆空间本身并不具有直接的关系,仅作为悬疑电影中常用到的视听手段出现。
因此,可以说,对于这部分电影,重庆空间只是简单地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出现,为故事的发生、悬念的建构提供背景,与电影叙事本身不具备深层次联系。
着电影创作观念的更新与发展,重庆空间的独特性受到愈来愈多导演的关注,并在一定程度上被有意识地摄入到影像当中。
以刘翔的《不速来客》为例,影片讲述了窃贼老李进入一处破旧的居民楼内行窃,却不料卷入一场命案的故事。导演分别通过窃贼老李、外卖员马明亮、凶手阎正三人的视角回溯真相,构成剧作上的多次反转,使整部影片悬念迭起。
在影像呈现上,《不速来客》显然关注到了重庆独特的空间结构,着重刻画了重庆城区老住宅楼、立交桥等典型的空间意象:大量俯拍镜头表现重庆立交密密麻麻的匝道,暗示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剧情线索,加重悬疑氛围;多次展示故事的发生地——一个破旧的筒子楼,以大面积冷色调进行渲染并配合以阴森恐怖的音效,使其看上去像一座环形监狱,“囚”住入局的每个人。
这时的重庆显然已经进入到了电影当中,而非仅仅作为故事的“布景”,与完全作为环境或背景的空间形态区别开来。但是,受到作者创作意图、创作观念的影响,电影主体段落的建构以及矛盾冲突的刻画都被刻意设定在了较为封闭的室内空间展开。
此时,那些真正具有明显地域特征的重庆空间并没有介入到影片的叙事当中,而是作为一种为叙事主体服务的过渡性、展示性空间出现:空间本身并不具备过多的叙事性,对电影悬念起到的作用不大,而是具有极强的描述性,能够与电影悬疑的氛围相呼应,起到辅助叙事的作用。
在《不速来客》中,作者将一部分具有标志性特点的重庆空间穿插在故事段落中进行呈现,在紧凑的人物对话与镜头正反打之间插入一定长度的景物描写镜头,一方面强化了空间本身的方位感,另一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调节影片叙事节奏的作用。
此外,这些经过导演视听处理、艺术化的空间造型也在一定程度上第一章悬疑电影中的空间与叙事23与悬疑影像的整体风格相契合,进而强化影片的悬疑氛围、悬念感。
但是反过来看,这部分电影尽管强化了影像中重庆空间的视觉特性,却仅仅将其作为展示性空间呈现,极易陷入形式化的误区,被认为是对于空间的简单套用。
随着电影创作及艺术批评中空间观念的强化,已经有更多的导演开始朝着将时间性叙事转换为富有视听冲击力的空间性叙事的方向迈进,通过强大的叙事空间呈现,将故事更加生动地讲述给观众。
重庆空间的复杂性与层次性为影片的叙事提供了极大的创作空间与可能性,逐渐跳脱出仅仅作为故事背景的空间呈现,而是积极参与到电影的叙事当中,起到推动情节发展、预设影片悬念或作为叙事节点架构起情节发展的各个环节等功能。
电影《铤而走险》的导演甘剑宇曾在采访中谈到:“重庆的空间结构复杂性,会带来一种迷失感,而影片讲述也是一些人物踏入到一个环境里迷失自我再重新寻找方向的一个过程,重庆独特之处在于这座城市甚至可以推动电影故事的发展”,影片中赎金交付的情节,就是“在创作的时候看到了重庆特殊地貌和交通才想到,也只能在重庆发生的”。
影片中,导演将刘小俊与奇奇妈妈的交易地点设定在过江索道,利用空间的错落感,将处在同一空间却并非同一平面的女孩奇奇、妈妈以及刘小俊三人的不同状态刻画出来。
在这个极具纵深感的空间中,女孩在楼顶玩球的天真快乐与妈妈想要赎回孩子的伤心焦急以及刘小俊第一次当绑匪的紧张焦虑形成鲜明对比,增强影片的戏剧张力。
尽管妈妈可以在索道上看到右下方趴在阳台上的奇奇,却没办法让下面的奇奇看到自己,而另一边蹲守在索道下方马路上的刘小俊则默默注视着索道,待时机成熟便命令女孩妈妈将赎金扔下来。
在这部分的呈现中,导演使用了大量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充分调动起空间的叙事作用,强化了几组人物之间矛盾对立的关系,增强悬念感,使观众也随之焦灼起来。
一方面,观众希望牵挂孩子的母亲可以尽早与孩子团聚,另一方面,又为影片的主人公刘小俊捏了一把汗,关心他是否能够顺利拿到赎金。
此外,可以看到,在接下来刘小俊与夏西追逐的段落中,影片同样利用了重庆空间复杂错落的道路来设计人物的跑动轨迹与镜头运动方式。
或将二人放置在同一画面中加强紧张感,或借助楼体的遮蔽隐藏追踪者夏西的方位,以刘小俊的视角进行叙事,强化未知恐惧即将到来时的悬念感,利用空间上的错乱感强化整体的悬疑刺激性。
除此之外,《好奇害死猫》《迷城》《少年的你》等大量在重庆取景的悬疑电影也都开始关注到空间叙事的可能性,通过恰当的场面调度、镜头组接与镜头语言最大限度地开掘空间与叙事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