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韫欢是末代皇帝溥仪最小的妹妹,也是清朝最后一位格格。1921年出生时,清朝已经灭亡十年,但醇亲王府的规矩和体面仍在,她被府里人称为“七格格”。父亲载沣是清朝最后一位摄政王,亲手签下退位诏书的他,深知封建王朝的末日已至,对这个最小的女儿,没有按传统格格的标准培养。
载沣没请嬷嬷教她三从四德,反而请了留洋的老师教英语、讲科学,还让她和四哥溥任、六姐韫娱一起去英国工部局办的耀华学校读书。这种“离经叛道”的教育,让她从小就看清了王府高墙外的世界。1924年11月,冯玉祥部队逼宫,溥仪被勒令出宫,那年三岁的韫欢跟着母亲躲在景仁宫侧殿,听见外面马蹄声乱响,这是她第一次亲历王朝崩塌的恐慌。更让她难忘的是,小时候第一次见溥仪,就被太监按着脑袋在金砖地上磕响头,膝盖的疼让她明白,王府里只有等级没有亲情。1925年,17岁的大姐韫媖得了急性阑尾炎,府里的遗老遗少坚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让做手术,反而请巫医灌符水,韫欢躲在门缝后眼睁睁看着大姐疼死,心里暗恨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就是座活死人墓。
1932年,溥仪在日本人的扶持下建立伪满洲国,一次次写信催载沣带弟弟妹妹去长春“辅政”。当时11岁的韫欢看完信,直接对父亲说:“溥仪这是与虎谋皮,我们不能背叛国家”。后来日本人亲自上门劝说,她索性挡在父亲书房门口:“国家已乱成这样,帮外人良心过得去吗?”载沣听从了小女儿的意见,坚决没去东北,这一决定不仅保住了醇亲王府的清白,也让她躲过了“汉奸家属”的骂名。1931年“刀妃革命”爆发,文绣登报和溥仪离婚,全王府都觉得丢尽祖宗脸,只有十岁的韫欢脱口而出“离得好”,为此还被载沣罚跪祠堂,可她的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抗战胜利后,世道大变,许多满清遗老还在抱着祖宗牌位哭,韫欢却早早有了自己的打算。1947年,她先去父亲创办的育才学堂教书,自取汉名“金志坚”,寓意意志如金石般坚定。1948年,她变卖了自己名下的古董字画和金银首饰,和朋友李淑芬一起租了平房,创办了“坚志女子职业学校”,专门招收失学少女,教她们缝纫、会计、打字这些能谋生的技能。她还亲手给女学生剪掉象征旧社会的大辫子,笑着说:“女孩读书,今后就能挑半边天”。
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她带着学生敲锣打鼓欢迎解放军进城,后来主动把学校无偿上交给国家,自己通过考试成为公办小学教员,成了兄弟姐妹中第一个参加革命工作的人。拿到第一份工资时,她只说了句:“以后买粉笔不用求人了”。1950年,她在工会集体婚礼上嫁给了山东贫农出身的教师乔宏志,是姐妹中唯一和汉族平民结婚的人,没有三书六礼,两人穿着朴素的衣服,笑得格外灿烂。婚后的日子很清贫,她脱下旗袍换上粗布衣服,学着买菜做饭,连切菜都经常切破手指,却从没抱怨过。
1959年溥仪特赦回京,1960年初,周恩来总理在西花厅安排了一场特殊的家宴,特意把金志坚请来。席间溥仪盯着她看了半天不敢认,直到总理笑着点明:“这是你的七妹韫欢,现在的金志坚同志”。溥仪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捂着脸失声痛哭,金志坚眼圈通红,平生第一次叫了他一声“大哥”。可溥仪起初还想叫她旧时的封号“固山贝子格格”,被她婉言拒绝:“我现在叫金志坚,你也不再是九五之尊”。同年秋天,丈夫乔宏志突发脑溢血去世,留下乔岱、乔瑜、乔岷三个年幼的孩子,有人劝她回王府寻求接济,她拒绝了,靠着微薄的工资又当爹又当妈,硬是把孩子拉扯大。
从精忠街小学的教导主任,到北京市第227中学的副教导主任,她在讲台上一站就是几十年。1979年她按规定退休,可校长又把她返聘,一返聘就到了八旬高龄才真正离开讲台。她的学生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耐心极好的“金老师”曾是尊贵的格格,有人来信称她“格格老师”,她总会在回信里划掉“格格”,改成“老班”。她获得过“模范教师”的称号,还当选过崇文区政协常委,用一辈子的教书育人,践行了“金志坚”这个名字的承诺。
2004年初夏,83岁的金志坚在协和医院病重住院。弥留之际,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围在床边的亲人说:“我的家族是中国历史的罪人,我这一生能为人民服务,是最大的荣幸”。这句话,她的哥哥溥仪一辈子都没敢说出口。溥仪的一生,从皇帝到傀儡,再到战犯,最后成为普通公民,始终活在历史的漩涡中,他在《我的前半生》里忏悔过,却从未敢直接将家族定性为“历史的罪人”。而金志坚不同,她远离政治中心,主动挣脱封建枷锁,用一生的行动与过去切割。
2004年8月9日,金志坚在北京逝世,告别仪式在八宝山革命公墓菊花厅举行,她的身份牌上只写着“金志坚——教师”,花圈上的挽联写着“恩师金志坚永垂不朽”,落款是“您的学生们”。这位曾经的七格格,用一支粉笔、一生坚守,把“爱新觉罗”这个背负着历史沉重的姓氏,活成了“人民教师”这个朴素而光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