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诡事录3》近期热播。剧集以“京兆韦氏”“范阳卢氏”等高门大族为线索,引发观众对唐代世家文化的热议。南方新闻网专访著名考古学家戴应新,共同探讨“唐诡”背后隐藏的历史。戴应新于1988年至1993年间主持发掘出北周上柱国雍州牧韦孝宽夫妇及其子孙墓葬数十座,以第一手考古成果揭开了韦氏家族的辉煌篇章。
“天可汗”也稍逊风骚
剧中,《去天尺五》这一单元引出了“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俗谚,而历史上韦氏的真实影响力远超想象。戴应新在其著作《长安凤栖原韦氏家族墓地墓志辑考》中开篇即言:“长安韦氏家族是一部传奇。”《旧唐书·韦述传》更称:“自唐以来,氏族之盛,无逾于韦氏。”
韦氏是高门中的高门,知名度最高的韦氏人物应莫过于唐中宗李显的皇后韦香儿,作乱后被称为“韦庶人”的那位。
但韦氏不只韦皇后。家族煌煌赫赫几百年,男女皆杰,中有大诗人、将军、驸马、皇妃、刺史、县主……不知几许,名气颇大的除了郧国公韦孝宽,还有宰相韦渠牟,诗人韦庄等。如果仅把朝堂显贵分为两个群,一个可称“宰相群”,另一个即是“后妃群”,“韦庶人”只是“后妃群”其中之一。也就是说,韦家的后代素质都极高:男性出将入相,女性联姻帝室。到什么程度呢?唐太宗李世民为巩固权力,同时迎娶韦氏郧公房两位贵女:韦珪姐妹,姐姐韦珪是我们熟悉的韦贵妃,妹妹韦尼子成为昭容。韦贵妃在嫁入皇室之前是个寡妇,与前夫还有孩子,在太宗发妻长孙皇后去世后,她成为名副其实的后宫之主,又与太宗生了一子一女。二婚受歧视吗?非也,韦氏是高门,是李世民初入洛阳急于拉拢的世家,于是二婚的韦珪统摄六宫。即便李世民一代雄主,获称“天可汗”,但在韦氏面前,也不是很有底气,韦家根基可见一斑。
唐代一朝十四名韦相
韦氏早在北魏已是“三辅著姓”(意为京畿附近的显赫世家),至唐代更达鼎盛。众多名人中,郧国公韦孝宽是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他的墓志铭上写着“申韩富强之术,存于度内;孙吴钲鼓之教,得自胸中”以及“大风起猛士之歌,属车异威边之宝”,是跨越北魏、西魏和北周三个政权的著名战神,官至大司空、上柱国,封郧国公,被尊为韦氏郧公房的始祖。其墓地位于西安凤栖原韦氏家族墓园最南第一排,凸显了族中至高地位。除了郧公房,韦家还有别的分支,可谓人才济济。据《新唐书》所载,韦氏一门仅唐朝就出了宰相十四人。戴应新解释,“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宰相通常有3至6人。他们任期较短,每一任一般2至3年。武则天在位15年,前后任用了70余位宰相,平均任期不足一年。玄宗时期,宰相任期大约三年左右。但在秦汉,宰相任期颇长,秦朝只有一个宰相,汉初也是一个。汉武帝时实行内朝、外朝制度,宰相就有2至3个,如果没有大失误,可长期任职。比如萧何就当了十年宰相。”
即便没满十年任期,韦家也是出过十几任宰相之家,说“权势滔天,去天五尺”名副其实。唐朝名将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皆来祝寿,因均为朝廷命官,手里的笏板放满床头,才有了戏曲名段《满床笏》,这种盛况,于韦氏而言恐是常态。
试想这样“与天比肩”的显赫家族,如果受到来自下层商人的侮辱和挑衅会是怎样反应?《唐朝诡事录3》中商人何弼让手下砸毁象征门第身份的“阀阅”石柱,又扬言用碎块当垫脚石,实为对氏族尊严的践踏,就算没有何弼与韦韬妹妹韦葭的“前嫌”,韦韬与杜玉的复仇也暗合唐代氏族的价值逻辑——门第荣辱高于生死,确实能够共情。
韦女光辉不逊后妃
韦氏女性不仅入主后宫,更以才德支撑家庭。剧中行刑之日,韦韬之妻杜橘娘带领氏族子弟观刑,面对丈夫兄弟慷慨赴死并未大放悲音或面露惭色,她深深明白,这是“卫族之战”而非作奸犯科。史料中,韦氏女性从来都是强悍的存在,有的擅长书法、诗文,水平甚至能指导子弟读书;有的在丈夫早逝后,能独立抚养子女,打理家族产业,她们身上不仅有传统的“妇德”,还有着相当多元的才华。杜橘娘的形象塑造大概也参考了这些文献。
因是高门望族,韦韬与杜玉仅为县尉,却并不好惹;初为对头,却相互联姻,韦韬娶了杜玉的姐姐、杜氏贵女橘娘,也是符合当时门第观念的。历史上韦孝宽的孙子韦圆照具体官职不详,尚丰宁公主;家族子弟韦虔晃做到济州长史,官并不大,也能轻松迎娶名门闺秀陇西李氏,这都已超越了自身官阶大小,仅在于富贵荣显的血统。
范阳卢氏自小孤苦
作为高门大户,京兆韦氏和范阳卢氏早有通婚,凤栖原上卢之翰与其妻京兆韦氏的陵墓可做佐证,他们是唐代大诗人卢纶的父母,即写下“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的那位边塞诗人卢纶。一般来说,在大家刻板印象中,女子出嫁从夫,死后应葬入夫家陵园,但卢纶的母亲韦氏在洛阳去世后,几百里之外也要归葬于韦氏家族墓地,后死的卢之翰竟也一同归葬,连卢纶弟弟卢绶夫妇亦附葬外家,折射出韦氏对姻亲的强势吸附力。
凤栖原上还出土了卢纶撰写的《唐故魏州临黄县尉范阳卢府君玄堂记》:“府君讳之翰,范阳人也……”点明自家“范阳卢氏”身份,倒和颇爱自报家门的卢凌风如出一辙。
“唐诡”主人公卢凌风,虽总是标榜范阳卢氏,却是长公主私生子,被卢氏收养改姓的卢,与卢氏没有血缘关系。而作为正宗范阳卢氏的卢纶,虽出身名门,其父早亡,卢氏并没有给他的仕途带来什么助力,反而多倚仗母族与妻族(其妻为河东赵氏)提携。但卢之翰可能真是一位深情夫君,他亲手为韦氏写下墓志铭《唐魏郡临黄县尉卢之翰妻京兆韦氏墓志铭并序》并夸她有“妇德之美”。因此,我们才知道她原是博州刺史韦渐的女儿,年仅十五便嫁与卢之翰,生有一女一男,年仅十九岁时逝于永崇里。她像一首半截的诗,只留下了年轻时的样子和承载荣光的姓氏,却没人知道她的名字。
正如剧中崔湜所叹:“一时多少英才,皆我氏族荣光。”而优秀的电视剧,恰恰能将这种“荣光”背后错综复杂的权力勾连、家族沉浮、朝代兴替、社会变迁,转化为可感知的生动叙事。就像未被表达的,永不会消失,所谓“历史为骨,传奇为肉”,这种赋予史料血肉的“史学+戏剧”双重叙事,将韦氏、卢氏等世家大族的兴衰置于宏大的历史背景下,让我们看到个人抉择如何与时代浪潮博弈共振。在扣人心弦的故事推进中,“去天尺五”的光环层层褪去,那些被深埋的世家秘辛重见天日:是梦想,是傲骨,是遗憾,是诗篇,令人心中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