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暴雨如注,西市棚屋在浊浪中轰然倾颓,烂木板下,半副铜铸棋子泡在泥浆里,马首断成两截,沾着污垢的 “车” 字被雨水泡得发胀,仿佛在无声控诉这糟糕的 “游戏场景”。波斯留学生阿罗撼披着湿透的胡商披风蹲在雨里捡棋子,身旁酒肆老板攥着空酒壶骂骂咧咧:“这破棋没炮,杀得半点没劲!” 我对着泛黄的《唐国史补》手稿忽然失笑 —— 原来公元 8 世纪的长安人,就已在吐槽棋局 “体验感拉胯”,和如今手游玩家催更更新补丁的模样,竟毫无二致。
阿罗撼这名字,藏在《册府元龟・外臣部》的夹缝里,这位波斯萨珊王朝的遗臣,带着故国棋艺入唐时刚满二十岁,眼眸里还映着波斯波利斯宫殿的残影。彼时长安盛行的 “宝应象棋”,八乘八的棋盘铺着素色绢布,铜铸的立体棋子稳稳立在格中,走法全凭老棋客口耳相传。我翻到《玄怪录・岑顺》篇时特意逐字核对,牛僧孺笔下那局棋 “金床戏局,列马满枰”,兵种仅有王、将、车、马、军师、六甲六种,寻遍字里行间,也见不到 “炮” 的半点踪迹。
真正让长安老棋客炸了锅的,是阿罗撼在鸿胪寺译经房里摆开的波斯棋局。他捏着一枚刻着波斯文的木棋子,用生涩的汉语断断续续讲解:“我波斯棋有‘rokh’,走直线无阻挡,可比长安的车迅猛得多。” 这话顺着窗缝飘进隔壁吏部侍郎耳中,老侍郎当即摔了茶盏闯进来,指着棋盘怒斥:“我大唐棋艺传承千年,岂容蛮夷置喙?” 可三盘对弈下来,侍郎的 “六甲” 被阿罗撼的 “rokh” 追得满盘逃窜,气得他抓起铜棋子狠狠砸在案上,棋子边缘当即磕出个豁口。
有意思的是,唐太宗早年间也曾为棋艺之事犯过愁。《旧唐书・吕才传》卷七九白纸黑字写着:“太宗尝览周武帝所撰之局《象经》,不晓其旨”,连精通典籍的太子洗马,都弄不懂旧棋复杂的规则。阿罗撼的改良,恰好精准踩中了大唐棋坛的痛点。他将波斯棋 “隔子打” 的思路揉进长安棋局,建议用 “炮” 取代原来的 “军师”,还亲手画出 9×10 的交叉点棋盘,比老棋盘整整多了 18 个落子点,每一处改动,都像为老旧棋局注入了新的活力。
长安棋坊的老板最先嗅到商机,连夜让铜匠赶铸新棋子,把 “炮” 做成抛石机的模样,炮身上还刻着细密的云纹。我曾在陕西历史博物馆见过一枚复刻品,指尖触到青铜炮身时,能感受到岁月留下的冷硬触感,炮口的槽口处,还留着模仿石弹轨迹的凹陷。没过多久,坊市间就传起新的棋诀:“天马斜飞度三止,炮打隔山不虚发”,连西市的胡商也凑过来赌棋,输了便豪爽地甩出一把波斯银币,叮当作响的声音里,新棋局的热度节节攀升。
但你真以为这只是个 “外来和尚会念经” 的简单故事?扯淡!我翻到《佛祖通载》卷二二时,手里的手电差点摔在地上,书页上分明写着 “唐国相牛僧孺用车马将士卒加炮,代之为机矣”。原来阿罗撼不过是抛出了一块 “敲门砖”,真正将 “炮” 纳入棋局体系、定死规则的,是牛僧孺这位政坛大佬。他巧妙地把波斯棋的 “rokh” 与大唐的 “车” 合二为一,还大刀阔斧调整了卒子数量 —— 从原来的七枚砍到五枚,刚好适配新增的炮位,每一步调整,都透着深思熟虑的智慧。
更绝的是棋盘的演变。阿罗撼带来的波斯棋盘是深浅格相间,像极了波斯地毯上的纹样,可牛僧孺却将其改成了 “楚河汉界” 的对称布局,把波斯棋的 “王” 换成 “将”,“士” 还保留着女将造型。北宋年间出土的唐代棋子中,士的背面至今刻着穿裙持剑的纹样,眉眼间满是英气。这哪里是简单的改良?分明是将外来文化拆解重组,揉进大唐的风骨里,最终酿成独一无二的模样。
有个冷到 Google 首页都搜不到的知识点:唐代棋客管这种新玩法叫 “檀棋”,因最初多用檀木制作棋盘而得名,这一称谓在《佩文韵府》卷六十六里只匆匆露了半脸,若不是特意翻找古籍,根本无从知晓。还有那时候的棋谱《朽蒲象戏格》,三卷本的册子足足记录了三百多种棋局,比欧洲最早的棋谱,早了整整五百年,这份领先,藏在历史的角落里,鲜少有人提及。
到了开成元年,新象棋竟一路火进了皇宫。唐文宗常和宰相在御花园的石桌上对弈,还特意让宫人端来西域进贡的葡萄浆,约定输了的人要罚喝三大杯。有次节度使入朝,带了十个吐蕃使者求对弈,结果被翰林院的小官用 “双炮抽将” 杀得丢盔弃甲,吐蕃使者回去后,立刻写了国书求要棋谱,那急切的模样,活像如今追更小说的读者。
可阿罗撼的结局,却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苍凉。萨珊王朝复国无望,他最终终老长安,死后葬在醴泉坊的波斯墓园。1957 年考古队发掘时,在他的棺木旁发现了半副象棋,“炮” 的铜铸部件早已氧化发黑,还沾着淡淡的泥土与安息香混合的膻腥味 —— 那是波斯商人特意给他捎来的故国香料,陪着他走完了在异乡的最后一程。
如今我们棋盘上的 “车” 读 jū,其实是波斯 “rokh” 的音译变种,这层隐藏的渊源,连很多资深棋迷都未必知晓。阿罗撼大概从未想过,自己当年为解乡愁随意改动的棋规,会在千年后成为中国人最熟悉的国民游戏。
只是细想起来,倒有些耐人寻味:长安人当年骂过 “蛮夷棋艺”,转头就将其改造成了自己的模样;就像现在我们刷着外来的游戏,转头就开发出满是本土特色的玩法。若是哪天,有个外国留学生突然改了我们常玩的桌游规则,你是会像当年的吏部侍郎那样掀翻棋盘,还是先坐下来,跟他好好下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