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白起与范雎矛盾的成因,《白起王翦列传》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长平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年,秦军大举进攻赵国,并包围了邯郸。此时,白起主张趁胜之势,彻底摧毁赵国,完成一统关东的重要一步。然而,韩、赵两国在危急之下十分恐惧,便派遣纵横家苏代(苏秦的族弟)带着厚重的财物去贿赂秦国丞相范雎,并提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劝说理由:若白起再立灭赵之功,其地位必将超越丞相范雎,甚至可能威胁其权势。苏代建议韩赵割地求和,以此遏制白起继续建功。范雎心怀权欲,听后深以为然,遂劝说秦昭襄王接受和议。最终,韩赵果然割让部分城邑,暂时平息战事。此举让白起深感不满,《史记》中写道:“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二人之间的矛盾便由此产生,也为白起的悲剧埋下伏笔。
不过,问题的关键在于:白起是否真的有意彻底灭赵?他与范雎的矛盾是否真如史书所载那般直接?若仔细分析,会发现司马迁在记叙中存在一些逻辑上的矛盾,这些值得进一步探究。首先要注意的是,战国晚期,关东六国中唯有赵国能与秦国正面抗衡。长平之战虽然以赵军大败收场,但秦军同样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白起自己曾言:“虽破赵军于长平,然伤亡者过半,国内空虚。”这说明秦军在那场战役中损失超过三十万,几乎元气大伤。《白起王翦列传》甚至记载,秦军的伤亡数字高达四十万(含伤者),而赵军的死亡数约为五十万。由此可见,秦军虽胜实伤,迫切需要休养生息。赵国之所以失败,根本原因并非战斗力不及,而是因断粮和后勤不足而陷入绝境。
战后第三年,秦昭襄王命王陵继续攻赵,却损兵四万,仍无功而返。此时他又打算启用白起领军攻打邯郸。然而白起作为老将,十分清楚此役难度,便向秦昭襄王陈述五大不利因素:其一,邯郸乃赵国重镇,城池坚固;其二,韩、魏援军可迅速驰援;其三,关东诸侯国畏惧秦势,极可能联合救赵;其四,秦国国内人力、物资早已紧张,难以支撑长途征战;其五,邯郸远离秦境,后勤线过长,一旦战事不利,秦军将陷险境。基于这些理由,白起果断拒绝出征。果不其然,后续王龁率军攻赵再遭惨败,信陵君窃符救赵,赵魏楚韩联军合力击退秦军,印证了白起的远见。
既然白起明知灭赵无望,那么长平之战后连年攻赵的举动,就不可能出于他的个人意愿,而应当是秦昭襄王的强硬决策。由此可见,白起并未主动谋求继续攻赵,反而是王命所迫。范雎作为丞相,也理应知晓白起与秦昭襄王在此问题上的分歧。至于苏代所言“白起欲立功以压制丞相”,就显得值得怀疑。事实上,苏代的说辞很可能带有夸张或虚构成分。
更为明显的矛盾在于时间记载。《秦本纪》载,秦昭襄王在四十八年十月时,韩国已经割让垣雍;而范雎的所谓劝说,则出现在次年正月,这就存在前后不符的疑点。如果苏代的游说确实发生,其内容必然被后人渲染甚至虚构。至少他关于“白起意图灭赵”的说法,难以成立。
综合来看,白起与范雎之间确有矛盾,但矛盾的核心并非“范雎阻止白起灭赵”。更真实的情况应是:白起基于军事现实,坚决反对此时灭赵,而秦昭襄王却坚持执行灭赵计划,这才导致白起与朝廷意见冲突。范雎或许在其中推波助澜,但绝非矛盾的根源。白起之死,更可能是秦昭襄王认为其功高震主,担心他居功自傲、威胁王权,于是加以铲除。司马迁在撰写史记时,也许因为政治立场或对范雎不满,将矛盾的矛头过度指向范雎,使得这一段历史蒙上了偏颇的色彩。
由此看来,白起与范雎的矛盾,并不是简单的权力斗争那么单一,而是军事现实、王权猜忌、政治操纵等多重因素交织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