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红棉记》
闽南的初夏,木棉花早已谢了,只剩些赭色的荚果挂在枝头,像极了老僧干枯的手指。我循着县志里几行模糊的墨迹,在洪塘镇的阡陌间踯躅。田埂上挑粪的农人忽然驻足,用扁担指向远处:\"五里宫么?喏,那株着火的老树底下。\"
一、断碑上的佛影
所谓\"五里宫\",原是隋时旧称。如今青石山门前的碑碣,早被风雨啃噬得如同老人残缺的牙床。唯有\"开皇五年\"四个字,还在石缝里倔强地探头,倒与寺前那株八百岁的古木颇为神似。
这古刹的命运,恰似闽南渔民腌制的咸鱼——几度在历史的盐卤里翻腾。元末兵灾时,暴民将经卷填入枯井;清季倭寇来犯,僧众把铜钟沉入莲池。最是荒唐处,是乾隆年间那位武探花赠的匾额,金漆未干,便赶上朝廷禁佛,只得用\"心照行人\"四字,将\"阿弥陀佛\"囫囵裹了去。
二、虬枝里的精魂
寺中三绝,今余其一。那株被称作\"贬芝\"的古木,主干中空如陶瓮,却偏在东南斜出一枝,状若怒龙探海。春日里满树猩红,远看竟似古刹着了火。善男信女们将红绸系上枝头,绸角在风里簌簌地抖,倒像给老树添了无数流血的伤口。
旧时有文人附会,说此木乃朱熹手植。考据家们翻烂了《朱子全集》,终寻不得佐证。倒是在某册残本里,瞥见\"池中三圣\"的记载——想那莲池早成了菜畦,龙虎双井也填作放生池,唯有这老树,硬生生从县志的夹缝里,长出新的传说。
三、琉璃色的新生
门玄和尚来此驻锡时,山门只剩半堵土墙。某夜风雨大作,他在断垣下避雨,忽见三点金光在泥淖里明灭,竟与古志所载\"金莲幻化\"一般无二。这倔强的闽南和尚当即发愿,要教唐风骨在废墟里重生。
重建的匠人们颇有意思:雕梁的师傅原是做渔船龙骨的,塑像的匠人从前专扎纸人纸马。最是那尊六丈琉璃药师佛,烧制时炸了三窑,第四窑开炉那日,全镇人都看见古木顶端腾起七色光晕。
四、新枝与旧根
如今的香客们爱在悟空广场拍照,却少有人注意地砖缝里嵌着的碎瓷——那是明代的碗底,釉色青白如新。僧寮后墙根处,智胜禅师手植的含笑花年年开花,香气却愈发清冽,倒像要把六百年积攒的禅意,一股脑儿喷吐出来。
暮鼓响起时,常见穿校服的孩童在古木旁写生。他们笔下的老树总比实物更虬曲,枝丫间还添些不存在的莲花。这倒应了住持的话:\"古迹活在人心里的模样,往往比石头刻的更长久。\"
结语
临行前又见那株木棉,新生的气根垂落如须,正悄悄缠住半块唐砖。忽然懂得这古刹何以千年不倒——它早将根须化作时光的缆绳,一头系着开皇年的月光,一头拴着新时代的朝阳。愿这株火红的生命树,永远在闽南的晨昏里,为往来行人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