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古代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历史小说里。
经常会有一些和历史人物相关的故事,但也有很多是进行过杜撰的。
甚至有时候连人物也是虚构的。
那么,三国里颇为神秘的孙韶和关索在历史上又是否存在呢?
孙韶是三国时期吴国的一位历史人物,《三国志》中有关于他的具体记载:“孙韶字公礼。伯父河,字伯海,本姓俞氏,亦吴人也。孙策爱之,赐姓为孙,列之属籍。后为将军,屯京城。”
在《三国演义》中也有对孙韶的描写:“年幼负气,极有胆勇。”
在袁阔成的评书《三国演义》中,也提到了孙韶。
可见,这位将军虽不如《三国演义》中的主要人物那么有名气,但是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也算是一位知名人物,只不过有些模糊而已。
无独有偶,关索也是三国故事中的一位文学人物,在《三国志·蜀书·关羽传》中,关羽只有关平、关兴二子,并无关索的相关的记载。
《三国演义》不同的版本对关索的记载也不相同,并且在人物身世方面还有前后矛盾的问题。
相比较而言,关索故事比孙韶故事流传更加广泛,从民间流传的角度来看,关索故事已有关索戏流传至今。
而孙韶故事虽没有这样的流传效果,却具有与关索故事某些相似特点。
历史上的孙韶
罗贯中《三国演义》中的孙韶并不仅仅是一位历史人物,而是一个附有历史背景的文学形象。
孙韶的历史背景是“吴王侄”,与《三国志》中介绍的无异,即孙韶的伯父孙河本姓俞,孙策厚爱,赐姓孙。
孙韶在《三国演义》中第一次出场是在第八十六回,这时的吴王是孙权,因此小说中的描述与历史记载并无二样。
历史背景对小说的人物塑造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因为这样的历史背景不仅证明了这个人物的真实性,而且提供了一定的文化语境。
关索却没有孙韶这么光耀的历史背景,他只是一位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在历史文献中找不到太多的人物来源。
然而,他与孙韶一样,同属于“模糊人物”。
这种模糊恰是历史空白以及文学想象的交融。关索的出身、经历以及年龄在不同文本中有出入,但这并没有影响人物形象的存在和流传。
《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中对关索的描写相对详细,分别为《花关索出身传》《花关索认父传》《花关索下西川传》和《花关索贬云南传》。
这四集将关索从出生到驻守云南的过程叙述得较为详细,其中关索形象跃然纸上,历史空白并未造成关索形象塑造的阻碍,相反,在耀眼夺目的关羽形象之下,关索形象流传广泛,以至形成了现存云南的关索戏。
在《三国演义》中,关索并不是一位出场频繁的人物,甚至在很多版本中不见其人。这层处于历史与小说之间的人物形象似乎游离在“模糊”地带之中。
从历史与文学之间的联系来看,小说中对历史人物的艺术塑造是一个文学想象的过程,同时也使历史人物成为一个文学形象。
历史赋予了文学形象某种程度上的真实感,虽然并不真实,但是在历史小说中,这类人物往往因为人们对真实历史人物理解的一种惯性而被认识和阅读。
历史方面赋予的真实感与文学的虚构性为这类人物创造了一种绝佳的语境——真实与虚构相结合,因此这种艺术的张力为人们创造了历史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审美享受。
孙韶和关索的由来
在罗贯中《三国演义》的文本中,描写孙韶的篇幅并不长,但是,如果从文本的细节方面进行分析,就可以找出不少有趣的内容。
首先是人物的外貌方面。《三国志》中的孙韶是一位“身长八尺,仪貌都雅”的将军,虽然描写语言非常简洁但仍有白描式的勾勒。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三国演义》中,孙韶居然没有相关的外貌描写,难道作者珍惜笔墨,连《三国志》中的八个字都不愿意照搬吗?
事实上,《三国演义》中却对孙韶有“映带式”的外貌描写,只是没有史书中那么直白而已。
在孙韶用计对抗曹丕一战中,曹丕因听到消息:“赵云引兵出阳平关,径取长安。”而就在曹丕慌忙回军的时候,“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大将,乃孙韶也。”
文中以赵云的英姿来衬托孙韶,虽未提孙韶的容貌半分,却似有意无意地让读者将赵云与孙韶产生类比的效果,犹如远近景色的相互衬托一般,这类写法并不仅此一处。
在《三国演义》中,通过这类写法形成了不少正比或反比的例子,这其实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艺术手法方面的问题。
在袁阔成的评书《三国演义》中,孙韶仅被提到过两次,第一次是稍作介绍,而有意思的是,在提到孙韶之后的情节中,孙策和太史慈依次登场,两人也是英姿飒爽,虽然难以解释这种巧合,但是到了第二次提到孙韶的时候,评话中沿用了《三国志》中对他的描写。
其次是人物性格的刻画。
《三国志》中记载孙韶:“韶年十七,收河馀众。”另有记载:“韶为边将数十年,善养士卒,得其死力。常以警疆场远斥候为务,先知动静而为之备,故鲜有负败。”
孙韶年轻时就能力非常,可以接管他伯父孙河手下的残部,而在之后他戍边多年,十分谨慎小心,并且勤于防务。
“先知动静而为之备”的性格是非常沉稳的个性。
在接下来的记载中,孙权很多年之后见到孙韶,问及防务要点,孙韶“尽具识之,有问咸对。”因此孙权悦曰:“吾久不见公礼,不图进益乃尔。”
在《三国演义》中,孙韶的性格并没有史书记载中的那种沉着,相反,他“年幼负气,极有胆勇。”
在这段关于孙韶的描写中,曹丕攻吴,孙权命徐盛总领军队应敌,孙韶在徐盛手下,请求自带兵马渡江主动迎敌,以攻为守,徐盛却没有采用孙韶的提议,采用了相对保守的方法破敌,但孙韶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盛不从。韶坚执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
因此徐盛大怒,要将孙韶军法处置。
如果是一般程度的“负气”和“胆勇”,那么当事情发展到危及生命的时候,也许会选择放弃或妥协,但孙韶并未因此罢休,在孙权劝阻了徐盛处置孙韶之后,孙韶还是继续“负气”:“据吾之见,只是引军去破曹丕!便死也不服你的见识!”
随后他虽然被孙权叱退,但仍然趁晚上带了本部的三千精兵潜过江去。从整个孙韶请战到自己坚执渡江作战的过程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他的性格:年轻气盛。
最后是人物的语言描写。《三国志》中并无孙韶的任何语言记载,到了《三国演义》中,孙韶的语言描写十分生动地衬托出了他的坚执、勇敢的性格。
然而在刻画孙韶年轻气盛的一面时,却留了少许的余地,否则就会让孙韶成为一介莽夫。
在孙韶执意渡江,孙权来劝徐盛饶恕孙韶时,孙韶的心理活动通过语言描写反应了出来:“臣往年在广陵,深知地利;不就那里与曹丕厮杀,直待他下了长江,东吴指日休矣!”
孙韶说出了他的想法,这是他“哭奏”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对渡江作战是有预先计划的,对地理的熟悉是主动出击的基础,并且他对整个战场形势的分析也并非是一时冲动而作出的。
小说在后续的情节中,并未对孙韶此时的判断作出任何评断,相反,作者笔锋转到徐盛对孙韶实际行动的反应上,而徐盛作出的战略指挥其实是在辅助孙韶的行动,如果换个方式理解,这段描写实际上是肯定了孙韶作战计划的合理性。
从对方的语言中,也看到了曹丕对孙韶和徐盛的肯定:“魏虽有武士千群,无所用之。江南人物如此,未可图也!”
另外,在塑造孙韶的诸多线索中,还有一条长线隐藏其中。
在描写孙韶这一回的末尾,有这样的叙述:“魏兵大败而回。吴将徐盛全获大功,吴王重加赏赐。张辽回到许昌,箭疮迸裂而亡,曹丕厚葬之,不在话下。”
张辽是魏国大将,如果回到前文,就可以发现张辽与关羽的实力相当,而且张辽曾在合肥之战中差点活捉孙权。
而张辽虽然没有战死沙场,却在这一次的战役之后箭疮病重而亡。
无论是从勇猛程度还是战略部署,张辽都对吴国产生了很大的威慑力,而在孙韶出场后,张辽死去,这样的安排恰如草蛇灰线般地将张辽、孙权以及孙韶联系了起来,使孙韶形象具有某种烟雨模糊的魅力。
在关索的塑造细节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明成化说唱词话丛刊》中的4集关索故事在情节上与《三国演义》的故事走向大致符合,关索故事融入其中,没有突兀之感。
在《花关索出身传》中,关索的身世与刘关张桃园结义结合了起来,并且详细交代了“花关索”姓名的由来,除此之外,关索的武艺如何习得也被安排得十分得当。
紧接下来的《花关索认父传》则体现了故事情节的奇巧之处,“无巧不成书”的说法再次在文本中得到印证,在关索遇到张飞后,关羽全家团圆。
在这一则故事中,虽然战斗场面以及战争描写远不及《三国演义》那么生动,但是对人物的动作和性格描写十分细腻,使关索形象进一步深入人心。
最有趣的形象塑造来自《花关索贬云南传》,这个部分更像是对《三国演义》关羽之死以及死后其子复仇的补充。
刘封与关索的争吵间接导致了关羽败亡,书中刘封是刘备的义子,关索是关羽的亲子,两位子辈酒间的争执虽然没有影响刘备关羽之间的感情,但也是民间对刘关张关系的一种戏仿之言和大胆猜测。
然而,这个起初并不引人注意的争吵随着故事的进展,变成了关羽落败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解释了关羽落败的时候,英勇善战的关索为何没有救父。进而在故事的后半部分,激起了受众期望关索为父报仇的期待。仔细观之,可见丝丝入扣,环环相连的情节。
再细致分析关索的性格,可以看出在他的言语行为之中,有关羽“傲气”的影子。
刘封听命刘备带金珠财宝来看望关羽,而在酒席之间,关索选择先把盏其兄关平,而不是刘封,在这个细微之处,足见关索看不起刘封是“义子”。
这与关羽后来对东吴的提亲之事断然拒绝的态度极其相似。
如果暂时抛开情节来看一看人物细节塑造与小说、历史的关系,则会发现在这类“模糊”人物的身上充满了想象与类型化塑造方式。
孙韶的性格像极了孙权的勇猛果断,甚至继承了“一时糊涂”与“陡然清醒”的性格特点。在关索身上,则看到了关羽的直率与傲慢。
更有趣的是,后人为纪念关索而造的雕像更似依照关羽形象而做。固化的典型人物如孙权、关羽居然在小说中拥有来无影去无踪的异化的、模糊的形象帮衬。
这样的模糊人物不仅在某种程度满足了受众对典型形象的审美需求,更创造了一个艺术的自由空间,即缓解了典型人物的刻板印象为受众带来的解读焦虑。
为何要写孙韶与关索这样的“模糊”人物?
孙韶与关索都不是《三国演义》中的重要人物,一般读者甚至对这两个人物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但这两个次要人物形象的塑造,却从不同角度体现了《三国演义》这部历史演义小说成书过程的特异性,而且这种作用有同有异。
《三国演义》是一部历史小说,这样的小说作品必须同时具备两个元素: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
没有历史真实,就不能叫做“历史”小说,而只能称为世情小说、神怪小说、武侠小说等其他名称;同样,没有艺术虚构,也不能叫做历史“小说”,而只能叫做历史著作。
正因如此,《三国演义》的作者要想写好作品,要想塑造好笔下的人物形象,就必须向三个方面做出努力:其一,借助历史资料;其二,借助民间传说;其三,发挥艺术想象。
只有将这三点有机结合在一起,才能写好历史小说并塑造其中栩栩如生的历史人物形象。
有趣的是,孙韶和关索两位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恰恰证明了上述前两点。
虽然两个人物的出身都有些烟雨模糊和扑朔迷离,但孙韶故事主要源自正史,而关索则正史无考,纯然是民间传说中的人物。
孙韶的见诸《三国志》我们已经在上文做了探讨,他之所以烟雨模糊主要是因为他原本不姓孙,是君王赐姓的结果。
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并非罕见,如著名的徐茂公就曾被赐姓李,更有名的郑成功也曾被赐姓朱,只不过他们后来在历史记载中仍然用各自的本姓而没有造成扑朔迷离的局面而已。
孙韶则不同,自从赐姓孙以后,在正史和小说中从未恢复本姓。
正因如此,就使得《三国演义》中的孙韶形象有些烟雨模糊之处。
关索形象来自民间,陈寿的《三国志》及裴松之的《三国志注》没有留下关索的只言片语。
这就清楚地表明所谓“关索”只是以讹传讹的结果,并非历史上关羽真有这么一个儿子。关索形象的出现,纯然是“民间创造”。
除了上文引用的《花关索出身传》等民间讲唱文学作品而外,关索在《三国演义》的“前身”早期话本《三国志平话》中已经偶尔露峥嵘:“武侯无半月,引五万军,百员名将,月余,到云南郡无十里下寨。三日,雍闓出阵,被魏延斩于马下。军师招安了百姓。数日,到不韦城,太守吕凯言:‘军师分军五路杀害百姓。’引三万军出战。关索诈败,吕凯赶离城约三十里,人告吕凯言:‘诸葛使计夺了不韦城,拿了家小。’吕凯复回。”
正是在这些民间创造的基础之上,《三国演义》的作者去其杂芜,取其精粹,较为合理地表达了关索的“出身”,并塑造了这一英雄人物形象。
关索与孙韶的形象塑造虽然都因为某种原因显得有些烟雨模糊、扑朔迷离,但一个来自于历史记载,一个来自于民间传说,在完成历史小说人物塑造的过程中可谓殊途同归。
《三国演义》中,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形象不在少处,而这种过程实际上指明了一个历史小说写作方向和发展规律:模糊人物恰可借用如迷雾中的浅色勾勒发挥极大的艺术张力,想象与文学创作正是这种张力的实现方式。
历史、文学以及通俗娱乐中的形象形成了互补的人物塑造,最终形成了一个个贯穿于历史的,为细心的读者准备的一位具有立体感的人物形象。
这正是《三国演义》这样的章回小说鸿篇巨制对中国小说史的一个突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