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还能修铁路
海军衙门本来是以筹办海防善后事宜的名义建成,那是不是就完全等同于西方国家和日本海军部呢?
还不能这样说,只能说海军衙门具备海军部的雏形,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海军部。西方国家及日本海军部平行、独立于其他各部,拥有自主的兵权、饷权及用人行政权,海部大臣赞襄枢密、发号施令,不受他部掣肘。从这层意义来说,海军衙门平行于、独立于中央各部,大臣亦不乏赞襄枢密者,但兵权、饷权及用人行政权依然操之于上,且在实际的政务运作中,各地若遇有海防问题,地方督抚、将军、都统等可通过自行请奏的方式向皇帝汇报请示,皇帝或是直接批示,或是交由海军衙门议覆后再行批示,海署大臣与地方督抚处于平级地位,双方通过平行文书—咨文往来公务,不存在上下级的统辖关系。在这种框架体制下,政令完全出自圣裁,海军衙门只是具备清代政体制度下传统中央机构所应有的独立性,而并非真正意义上西方国家和日本海军部,只能是海军部的雏形而已。
另外,海军衙门的职责范畴其实已经远远超出海防事务了,绝不是海军部的职责范畴,有一份来自光绪十三年的廷寄,大致呈现出海军衙门的职责范畴,"创立海军,事关重大,一切机宜,该衙门责无旁贷。嗣后各该省于海防应需购买器械、拨用经费等项,均著先期咨报海军衙门,斟酌妥善,再行办理。"
这道上谕要求沿海各省裁撤无用之船以精练兵船,故而重申海军衙门事权。海军衙门主持包括北洋、南洋、闽、粤、台等沿海七省海防以及水师防务,凡拨解经费,购置轮船、枪炮、弹药、器械、选将练兵等事务皆归其办理,需要说明的是,拨解海防经费权是总理衙门前所未有、海军衙门新增的权力,但其适用条件非常有限,海军衙门成立之初便会同户部,奏请将南、北洋的海防经费划归海军衙门拨解,获懿旨允准后,海军衙门即以咨文形式寄发两江总督曾国荃。此项事权本是符合海军衙门主持全国海防的领导地位而设,也是清廷有意加强对地方约束力的手段,但是清廷苦于经费的局促,同时又设计出款自外筹时尚可"一面动办,一面具奏"的妥协条件,也就是说如果经费款项是中央向下拨发时必须经过海军衙门的批准,但是如果这些款项是地方自己筹措的,就不必经过海军衙门拨解,地方可以使用自己筹措的经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不用再在海军衙门报备了。
不仅海防的事情归属海军衙门管理,最后连电线、铁路以及矿务等洋务活动也都划归海军衙门主持,注意!!!修建铁路这种事情也属于海军衙门所管辖范围了。
在那个年代,反对修铁路的声音特别大,中央和地方官员反对的态度尤其激烈,慈禧、同治帝乃至稍后的光绪帝,对此颇有顾忌,不敢轻易决断。
1880年,李鸿章悄悄修建了一条从唐山到胥各庄的铁路,方便运出开平煤矿的煤。一年后,这段10公里的铁路建成,李鸿章才上奏朝廷,并刻意将其说成"马路"。
唐胥铁路通车后,英国工程师将一台废旧锅炉改造成蒸汽机车拉煤,此事传出后,遭到顽固派的激烈反对。李鸿章为了平息非议,只得改用骡马拉运煤车皮。马拉火车,现在看来像笑话,在当时却是真实的情境。
1886年,身为海军衙门总理的奕譞到天津巡视北洋海口,与李鸿章具体商议修路办法。奕譞最初也反对修路,但经中法之战,又"亲历北洋海口,始悉局外空谈与局中实际,判然两途",于是支持修路的态度更加坚决。但以奕譞此时的权位之重,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地主张修路,所以在天津巡视北洋海口与李鸿章商议时,也不得不想方设法避开强烈的反对意见。他对李鸿章说,如果修铁路,还必须从已修成的胥各庄一路修起,因为修唐山到胥各庄的铁路是为了运开平矿的煤,关系不大,反对的意见可能会小一些,这样此事才有可能办成。李鸿章也认为事情只有如此才可行,再加上在唐胥铁路基础上逐年修建,相当一段时间内所经之地都在他管辖的直隶境内,此事更易办成。
据此,李鸿章采取一点点来、稳步前进的策略。开平矿务局在李鸿章的授意下就在这一年以方便运煤为理由,将铁路延长到芦台附近的阎庄,总长从十公里延长到约四十公里,唐胥铁路改称唐芦铁路。同时,李鸿章趁热打铁,成立了开平铁路公司,招集商股二十五万两。就在1886年年底,李鸿章又与奕譞相商,提出将唐芦铁路延长修建到大沽、天津。
1887年春,由奕譞出面奏准动工修建,强调这段路是"为调兵运军火之用",并将开平铁路公司改名为中国铁路公司。此路第二年便告建成,这条从唐山到天津的铁路全长终于达到一百三十公里左右。可以看到,从1880年修唐胥路到1888年延长到天津,唐山至天津的线路修通后,李鸿章视察了这条铁路,亲身体验了铁路的快捷,大为满意地表示:从天津到唐山的铁路一律平稳坚实,所有桥梁和机车都符合要求。除停车检修时间不计外,全程二百六十里,只走一个半时辰,比轮船快多了。
这时李鸿章信心大增,想趁热打铁再把铁路从天津延伸到京城附近的通州。
1888年11月,李鸿章又通过奕譞主管的海军衙门奏请修筑津通路,其理由是津通路将沿海与内陆联结起来,可以"外助海路之需,内备征兵入卫之用",有利于军事、防务。这一奏请得到朝廷批准,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顽固派本来可能是对醇亲王有所顾忌,对李鸿章悄悄修路忍之又忍,并未大张旗鼓表示反对,现在他要把铁路修到天子脚下,岂可容忍!反对声于是像炸开锅一样,一时弹章蜂起、纷至沓来,掀起了近代关于铁路的又一次大争论,最终导致津通铁路流产。
由此可见,即使炙手可热如李鸿章,在修铁路方面也必须倚靠海军衙门出手才能正大光明的去修建铁路。
没钱的衙门不是爷
海军衙门政务运作中突出表现为大臣集体负责制与先期咨报模式。海军衙门大臣包括总理、会办与帮办三类名目,尽管本职各有差异,但在海军衙门中同是权责相等的长官,遇事须共同承担,且权责极为有限,对全国海防事务只能负有限的集体责任。所有政务的处理必须经过堂官们共同讨论、统一意见、集体署名后才能实现上递。
先期咨报模式本是符合海军衙门主持全国海军事务的领导地位而设,但是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却形同虚设,这是海军衙门制度建设与政务运作中名不副实的具体表现。
海军衙门主持地方海防工作时,设计出先期咨报的政务模式。海军衙门与地方督抚通过咨文平行往来公务,而地方督抚通过咨文先期咨报海军衙门,地方督抚办理海防事务,须向海军衙门先行咨报立案,得到海军衙门咨准后方能请旨办理,这本是符合海军衙门主持全国海防事务领导地位的理想设计,但在实际的政务运作中,这种模式运作并不理想。
海军衙门成立之初,制定新章程设计出先期咨报的政务程序,主持地方海防工作。两广总督张之洞向海军衙门咨请于广东地方修建铁路时所说的:惟事属创设,又于洋务、海防有关,自应咨请核覆,再行分别饬遵。"说明地方办理海防活动必须先期咨请海军衙门,得到海军衙门的咨准后,才能饬遵办理。
但是,这种先期咨报模式并非是请旨办理,只是种松散的报备程序,也就是说只是在海军衙门那里登个记,做个备注,即使海军衙门不同意,如果地方政府有能力去做,海军衙门也无力干涉。
当然为什么海军衙门不能强制管理地方事务,说来说去就是四个字:苦逼没钱。
海军衙门苦于经费的短绌,只能允许地方督抚可以一边干活,一边上奏,这就使得先期咨报模式形同虚设。这点在曾国荃致李鸿章的私人信函中有清楚的反映:"外间举办海防,照新章,无论一草一木已须先期奏明立案,然犹曰款自外筹,尚可一面动办,一面具奏。"照海军衙门新章,地方督抚办理海防活动时,必须先期咨报海军衙门立案,但如果海防经费自主解决,动办、具奏则可同时并进,一旦地方督抚通过某种手段解决经费问题,先期咨报便形同虚设,这就造成海军衙门对地方约束力极为有限。
在具体的历史过程中,地方督抚往往会越过海军衙门自行其是,常常出现事前不咨报、事后补递咨文的现象,甚至对海军衙门所咨公文公然拒绝。还是那个两广总督张之洞他曾经想加强粤省海防,于是向福州船政局订购四艘浅水轮船,海军衙门先是咨询、后又催覆,拟调新船赴天津查看,张之洞以四船吃水太浅不能出洋为由拒绝入调,海军衙门只能听便作罢。而后,清廷通过上谕重申海军衙门权责,试图加强海军衙门对地方督抚办理海防活动中的约束力,但却收效甚微,这也恰恰说明最初设计的先期咨报程序,在实际过程中并未得到严格执行。
之后张之洞也得解释一下这事情,面子上得让朝廷过得去呀,他于是致电李鸿章,称这四艘船的经费系"零星捐凑,不动正款"而筹措来的,因为款项是地方自己筹募,并未要求海军衙门拨解,所以未及咨报。
李鸿章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海军衙门咨文转寄张之洞,并且对其续造船只之举表示赞许,并未追究事前不咨报的情况。估计老李心里也只能苦笑了。
由此可见,这种制度框架下,海军衙门发出的咨文既不具备指示性质,也起不到监督作用,根本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约束力,而有条件的先期咨报模式更非请旨办理,只是一种非常松散的报备程序,制度设计本身的缺陷成为影响海军衙门实际功能发挥的根本原因。
讨好老佛爷庆祝寿典
海军衙门在存立的十年里呈现出复杂的历史面相。一方面,醇亲王奕主政的前五年中,中国海军事业得到了空前发展,海军衙门直接促成北洋海军成立,对培养海军人才以及沿海各省海防建设也起到了积极作用,推动了铁路、电线、矿务等洋务事业的进步。另一方面,海军衙门在后期大开捐纳之门、频繁为捐输请奖、过度为庆典工程服务,成为它备受诟病的污点。
1894年正值慈禧六十大寿,为此慈禧打了海军衙门的主意,希望他们出钱修颐和园,自己好过大寿。当时海军衙门每年有137 万两的预算,额外还有每年海防建设的近400万两,海军衙门有了富余的钱就按慈禧意思挪用了45万余两去修颐和园。而且利用办水师学堂名义,为慈禧造园掩耳盗铃。
除此之外海军衙门还开征了海防捐及海防新捐(卖官所得费用),并挪用修颐和园,这笔钱是海军衙门修颐和园最大一笔费用,估计在350万两以上。另有以海军名义借外债九十七、八万两,并每年支付利息。
除了挪用海军费用外,还挪用铁路费用,当时关东铁路因户部'暂停支放'经费,被挪用筑路费约120万两到200万两。慈禧无偿占有天津制造局等制造之轮船、电灯、小铁路以及船坞等工、料费,估计约40万两左右。根据以上几项,估计修颐和园挪用总数约为一千二百多万两至一千四百万两之多,甚至更高。从这些数据可看出,慈禧和当时清朝满朝文武根本不把国家海防和建设放在眼中,只有讨好慈禧才是第一要务。当时官员自以为李鸿章出钱买了军舰建成了远东第一海军,可以高枕无忧。期望这样的朝廷领导北洋水师打败明治维新后的日本,那是痴人说梦。
甲午战败、北洋海军覆灭,清王朝苦心经营数年的海防事业遭遇毁灭性打击,海军衙门有名无实的状态在甲午战争中彻底暴露。1894年清廷设立督办军务处,海军衙门被完全架空,1895年,海军衙门最后一任总理大臣恭亲王奕訢自请裁撤掉衙门,海军衙门自此走完了将近十年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