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几段历史后,总想聊一段江湖。
熟悉杜月笙的都知道,杜月笙崛起上海滩起初靠的是虎口夺食,抢烟土,黑吃黑。在当年的上海滩,言及杜月笙,必提及纵横江湖的杜门小八股。杜老板的这几位黑道兄弟,可谓是个个身怀绝技,心狠手辣,正是靠着这帮兄弟的舍命相拼,杜月笙才有了后来的泥鳅化龙。
说到这小八股,细心的朋友或许会问,这帮混黑道的怎么叫这么个名号?
其实这里正隐含着杜月笙的江湖智慧。
虽然干的是强抢硬夺,你死我活的买卖,但杜月笙在初步赢得江湖局面后就打出了利益均沾,息事宁人的江湖口号——今天你死我活杜某人赢的是运气,明日你活我死杜某人输的还是运气,所以不如你活我活,大家一起赢江湖运气!
如果杜月笙一直秉持的是弱肉强食,那肯定就没有小八股一说了,这小八股要传达的其实是兄弟同捧一只碗,各吃一份俸禄的江湖意味。
然而风云际会,大浪淘沙,随着杜老板在上海滩的江湖地位日见崇隆,小八股也经历了江湖洗刷,到抗战前,出入杜门的也只剩下了高鑫宝、芮庆荣、叶焯山、顾嘉棠,于是“杜门四大金刚”的名号随之而起。
咱们今天聊的即是杜门四大金刚中的一位,高鑫宝。
和上海滩一般白相人一样,高鑫宝也是穷苦出身。这家伙小时候是网球场捡网球的,身手敏捷估计就是天天给洋人捡网球打下的底子。个子蹿起来后,高鑫宝扔掉网球开始给英国佬当门童侍应,虽然整日奴颜婢膝,但场面上的察言观色却也没少学。再后来,高鑫宝嫌整日给洋人当佣人太孙子,凭借侍应过洋人会说些英文的优势,他成功跳槽到了龙飞出租车行,干起了体面活,专门接洋人的租车电话。
比起杜月笙起初混迹在十六铺的街头巷尾,高鑫宝这种混洋圈子的显然算见过世面的。事实上也是,这哥们是小八股中唯一能冒洋文的主,在高档场合白相也是很有自己的一套。
比起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小八股中能有这么一号人,显然能备不时之需。
这正是杜月笙当初相中他的主要原因。
可这样一个混洋圈子,也算是十里洋场的小白领是怎么跟青帮黑道扯上关系的呢?
可不是杜月笙拉下的水,论在青帮的辈分,高鑫宝是“通”字辈,杜月笙是“悟”字辈,按“大通觉悟”的辈分讲,高鑫宝属于杜月笙师爷辈的。
这哥们的辈分之所以如此高,一方面是运气好,另一方面则要拜他干的那份工作所赐。
当年的上海滩,凡是饭碗跟水陆交通沾边的,十个里有青帮身份的几乎就得有九个,这不奇怪,青帮本来就起于漕运,没有帮会势力照应,干交通那就是满途荆棘。
可能有人要问了,出租车行也这样?可不是这样,从马车行到黄包车行到汽车行,换汤不换药,路还是那条路,道还是那条道。
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所以高鑫宝顺势就入了青帮。为什么又说这哥们运气好呢?这哥们一拜就拜到了个“大”字辈的老头子王德林,比起杜月笙那辈分寒碜的老头子陈世昌,可不是幸运多了。
然而辈分高并不代表江湖境界水准就高。
到杜月笙以自身江湖魅力召集人马意图掌控上海滩烟土行的时候,高鑫宝随即成了杜老板手下的小八股之一,待到杜老板掌控江湖时,他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盘,算是在杜老板羽翼下有了单飞的营生。
与其他小八股以及后来的另三金刚不同,高鑫宝单飞的路子很野,他的大盛土栈在太湖一带很是吃的开,那时的黑道有个说法,太湖匪帮七十二峰,七十二座码头,高鑫宝是处处拜的下,兜的转。
在杜月笙轶事中曾有一事很出名,法租界工部局书记凡尔蒂夫妇往游太湖,不料却遭太湖湖匪太保阿书绑了票,法租界总领事梅里艾因托杜老板帮忙,设法营救。
谁出的马呢?
正是高鑫宝。
一趟太湖匪穴走下来,法国佬毫发无损地就让高鑫宝带了回来。
此事在当年的上海滩很轰动,高鑫宝为杜老板“闲话一句”的江湖威名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到了1933年左右,高鑫宝突然洗手不干了。
做惯了屠夫,忽然戒杀!高鑫宝何来如此境界?
实在不是他境界高了,一切皆是杜月笙、黄金荣暗自斗法所致。
由此可见,杜月笙和黄金荣虽然一生未破江湖道义的底线,但其间的斗法也终究是没能免俗的。说到高鑫宝这具体是怎么回事呢?新上任的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沪西分所所长朱顺林是黄金荣的门徒,此人为了向黄金荣效忠,于是就盯上了杜月笙门下的高鑫宝,简单说,就是这家伙把高鑫宝的运土路线给堵了。
此时的高鑫宝倒是懂得此路不同,另寻他路。
关掉烟土生意后,高鑫宝直接玩了票大的,他以色诱之计绑了个上海滩富豪,弄到几十万后,随即开了个甚是牛逼的丽都舞厅。
这丽都舞厅在当年的上海滩可是大名鼎鼎,算是高鑫宝流氓事业的大高峰。
转眼到了上海沦陷,杜月笙远避香港。
1939年,高鑫宝特意跑到香港,一方面是向杜老板请安问好,一方面是征询乱世该何去何从。
想必是对高鑫宝十分了解,杜老板特意在临别时给出了他的乱世质朴叮嘱:我们的日子还在后头。你是有一碗饭吃的,一切不比从前,回到上海,好好做着舞场生意,千万不要手长,更不能参与伪组织。
谁料,带着杜老板叮嘱回到上海未过一年,高鑫宝即在上海西藏路一品香旅馆门前被人干掉了,横死街头。
因为杜月笙一直在香港操控上海的地下抗战,于是有人说刚见过杜月笙的高鑫宝是带着秘密任务回来的,他是死于敌营暗杀?还有的说,他是死于个人恩怨,是昔日门徒76号的吴四宝欺师灭祖杀了他?
杜老板初闻凶耗,伤感颇深,然而待摸清底细,这才知道自己临别时的那番质朴忠告,高鑫宝全未体会。
高鑫宝被杀仅仅是因为手长,做了半吊子坏江湖规矩的事,百乐斯赌台的保台脚明明已经许给了别人,他却暗中破坏,伸出长手抢了过来——
杀他的人正是乱世被抢饭碗的两个小角色,跟其他阴谋仇怨概不相干。
这种不义之事,即以“家法”论,高鑫宝也属不容轻饶,所以杜老板最终只能付之一叹。
只是杜门中人后来一说起此事就感叹,杜老板当初给高鑫宝的那几句话,虽质朴,但含意良深,其实是他这种人的乱世保命话。
忠言逆耳,良言无声!
可惜他没能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