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今,钩沉历史,纵观大明进士公鼐的宦海沉浮,让人不禁联想到,倘若公鼐的学生明光宗朱常洛当年没有服用红丸,登基后励精图治,公鼐能否实现致君尧舜的远大理想?
这或许是个经不起推敲的伪命题,好比假设光绪当年没有被慈禧囚禁,戊戌变法能否改写中国近代史一样荒诞。毕竟,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会留下印记,成为我们前进的基石,也会留下背影,成为我们求索的动力。
蒙山鹰窝峰(摄影/庄明)
今天,我们借探寻公鼐足迹之际穿越至万历四十八年(1620),看看那个时代的风云变幻。话说这一年的八月,北京城内昏天黑地,天象异常,明神宗朱翊钧驾崩;十天后,太子朱常洛登基;可还未满一个月,明光宗朱常洛又因暴疾驾崩;数月后,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继承大统,史称天启皇帝。大明王朝一年内连换三个皇帝,朝臣们忙得焦头烂额,有人欢喜有人忧。宫廷夺权与党派争斗纠缠在一起,政治漩涡如滔天洪水,稍有不慎就有覆顶之灾。
历史的帷幔在一片血雨腥风中缓缓拉开,此时我们看到一个落寞的背影,挟裹着无限悲怆,踟蹰在阴云笼罩的桥山之下。夜幕降临,跪在朱常洛棺梓前的公鼐,似乎哭干了眼泪,陷入深深的沉思。已经62岁的他,身形消瘦,两鬓霜华,师生感情加上君臣厚意,令他悲愤交加,虽然深知朱常洛死因不明,可面对宦党罪魁的阴谋,势单力薄的他无可奈何,只能不顾寒潮风雨的侵袭,拖着病体为朱常洛修陵护葬。
大明王朝受“国本之争”影响久矣,储君不稳,必生内乱。公鼐回忆起自步入仕途以来,朝堂上遇见的种种乱象,不禁老泪纵横。皇长子朱常洛由于生母王氏出身卑微而不受父亲待见,万历一心想让自己宠爱的郑贵妃之子朱常洵继承大统,遭到朝臣们的极力反对,皇帝不想放弃自己的主张,与朝臣拉锯多年,朝堂上乌烟瘴气,王朝日渐式微。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想当年,公鼐学识渊博,考中进士,入翰林编修后,逐步成为东宫讲学人选。他从未有过私心,命运却自动为他选择了站队。面对纷繁复杂的宫廷内斗和派系斗争,公鼐青年时期的报国热情遭受沉重打击,此时已然有了寄情山水的游思。在奉旨出巡江西、湖广期间,公鼐一路赋诗山川河流,考察研究历史文化,疏章直陈民间疾苦。
万历三十五年(1607),公鼐入职翰林院第五年,对仕途产生了厌倦,请辞归故里养病,这是他在官第一次“引疾归”。他在《丁未壬日》诗中写道:“百年将半后,十载乞闲身。童子粘屏喜,乡邻送酒频”,描述了在家乡蒙阴过春节,全家团聚、四邻和睦的情景,字里行间透露着“无官一身轻”的愉悦。
蒙山百花峪(摄影/程先好)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万历四十三年(1615),公鼐起复原官赴京上任。正值山东大旱颗粒无收,行至泰山以南,他亲眼目睹了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荒野的悲惨景象,又见官府差役强征暴敛,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心情悲怆的他,奋笔疾书写下古体诗《夏日行岱野所见》,声泪俱下描绘了当时的场景。入朝后,公鼐立即上疏为山东请赈,得“全活通省”。山东的老百姓因他而得以活命者无计其数,至今民间还有《公侍郎山东赈灾》曲目传世。
回到朝堂后,公鼐被授予东宫讲学,成为诸皇子的老师。此时的“国本之争”已落下帷幕,以万历皇帝的妥协收场,朱常洛被勉强确立为太子。但诸王争权的斗争并未结束,身为皇帝近臣的公鼐被晋升为“左庶子”,成为皇太子朱常洛的首席侍从官,同时也成为“后党”和“阉党”的眼中钉。公鼐秉性耿直,持正为公,不愿苟同,在朝堂上遇事掣肘,举步维艰。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抱病回故里。这是公鼐第二次“引疾归”。
蒙山百花峪(摄影/程先好)
直到1620年,神宗朱翊钧驾崩,身为皇太子的朱常洛筹备继位。公鼐再次奉召回京,拜国子监祭酒,任皇帝经筵讲官。光宗朱常洛亲书“理学名臣”匾额悬于公府大门,谕曰“国有大事,公卿咸就裁”,昭示文武大臣遇国事要请教公鼐。可以说,这是公鼐一生最受器重的高光时刻。
此时的公鼐已年逾花甲,当他看到自己精心培育的学生三十八岁终于荣登九五,心情大为振奋。拖着多病的身体,坚持勤于职守,兢兢业业。他在《署中晚归》一诗中描绘了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再次回京任职,顶风冒雪早出晚归的辛苦,流露出对隐居生活的眷恋,也提醒自己处事要谨慎小心,不要忘记自己是一个病翁。正当他老骥伏枥,只争朝夕,努力去实现当年“有怀投笔非吾事,愿学龙门策太平”的远大理想时,继位不足一个月的光宗朱常洛却因服用红丸驾崩。这样的结果让公鼐如何不痛心疾首!
公鼐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位皇帝学生。朱常洛虽生在帝王家,一辈子也没得到父亲的疼爱与赏识,万历甚至以他为耻。因长子身份被拥立为太子后,更是如履薄冰二十年。如今一朝贵为天子,未免有些得意放纵。其实光宗并非昏庸之辈,在接替皇位到正式登基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任用贤臣,罢除矿税、榷税,赏赐边防,拨乱反正,一系列革新措施正在稳步推进。朝中大臣本来就视朱常洛为国之根本,比起三十年不上朝的万历,这些政绩足以感动朝野,令士大夫们看到希望。
如果光宗处事能够谨慎些,不轻易接受西宫进献的八个美女;如果皇帝身边多几个贴心的谋士,身体不适找太医慢慢调理,而不是服药于外臣,年富力壮的他怎可能一夜暴毙?这是轻敌了?还是幼稚了?万事皆有成因,可惜没有如果,一切美好刚刚开始就已经结束。留给公鼐一声叹息,留给历史一个笑话。
庆陵修好之后,公鼐并没有返回朝堂,他继续守在光宗的陵寝,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只想用余生多陪陪这位不幸的天子。他在《护葬庆陵简同事诸大夫请教》中写道:“一夜龙髯报上升,乌号影响事难凭。孤臣洒泪沾秋草,愁向千官说庆陵。”表达了自己对朱常洛死因的疑惑和悲愤。
数月后,光宗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继位,是为熹宗。公鼐被召回晋詹事府詹事,执掌宫廷政务,诰封朝议大夫,同年九月又加封通议大夫。熹宗在晋阶诰命中写道“命纂先猷,奉扬祖考。帷幄屡陈奥义,宫墙并铸群英。两朝之左马咸推,一代之夔龙共仰”,这足以证明熹宗皇帝仍然器重公鼐。
然而这又引起“阉党”和“后党”眼热,想方设法排斥他。此时熹宗尚年少,不久,朝中大权就被宦官魏忠贤所把持,魏忠贤想方设法压制公鼐,致使公鼐上书要亲自执笔《光宗实录》的请求被否定;公鼐推荐启用李三才,廷议不决;后公鼐又被移职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府事,远离皇帝身边。当年“愿学龙门策太平”的理想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失去了公鼐的陪伴,熹宗这个不争气的学生彻底放飞了自我,整日不理朝政,在宫中做他最喜爱的木工手艺和油漆工艺,据《明史》记载“民间巧匠不能及。”
天启二年(1622),公鼐怀着对大明朝廷的极度失望,加之身体的原因,毅然请辞回归故里蒙阴。这次不是“引疾归”请假养病,而是彻底告老还乡,脱下朝服,做了一介布衣。
蒙山百年杏林(摄影/程先好)
天启四年(1624),熹宗皇帝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了独立的想法,又想起德高望重的公鼐,遂下旨召公鼐回朝,起任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待读学士,恢复其两朝实录副总裁。此时的公鼐已抱病在身,对大明朝廷更是早已心灰意冷,即上疏请辞,熹宗皇帝御批不免,令其“奉旨闲住”。
天启五年(1625),公鼐再次遭魏忠贤陷害,被以举荐李三才为罪名罢职。由此可见熹宗这个木匠皇帝确实是忠奸不辨。这一年,公鼐的妻子诰封彭淑人也病逝了,一连串的打击使公鼐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天启六年(1626),69岁的公鼐不幸在故里蒙阴病逝,明末一颗文坛巨星陨落。第二年,公鼐的学生熹宗因落水生病服用丹药驾崩,终死于阉党之手。其异母弟朱由检继位,即大明王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他不动声色铲除了阉党,理顺了朝政。
蒙山龟蒙顶(摄影/程先好)
崇祯元年(1628),崇祯皇帝为公鼐平反,追赠公鼐为礼部尚书,谥号“文介”,赐国祭全葬,崇祀乡贤,御批墓陵修神道、树华表、建世荣坊,在故里蒙阴县城建“五世进士 父子翰林”坊,封赏公鼐文学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