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浅析明朝中前期宗室庶人的生存状态
前言：大明王朝的宗室人数，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数不胜数。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设立宗人府对宗室进行管理。农民出身的老朱算得上是历史上最最疼爱子孙的皇帝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一条对他老人家来说是不成立的。朱家子孙如果犯法，轻则爵位递降，重则废为庶人，但绝对不可以用刑！
如或有犯，宗人府取问明白，具实闻奏。轻则量罪降等，重则黜为庶人。但明赏罚，不加刑责，著为令！（《明太祖实录卷二百四十》）
整个洪武年间，除了非太祖亲生的靖江王，没有宗室受到责罚的记录。皇太孙朱允炆继位后废了一大票亲王，他四叔朱棣篡位之后也都给平反了。今天笔者想探究的是从太宗朱棣的永乐朝，到孝宗朱祐樘的弘治朝这百年时间内，大明王朝宗室庶人们的生存状态。
一、监禁地
一般来说，明朝宗室只有犯了谋逆、不孝、乱伦等重罪，才会被废为庶人。但是关押庶人的地点不止凤阳高墙一处，笔者结合史料来为大家做一下梳理。
1）凤阳高墙
明宣宗朱瞻基宣德年间，晋王朱济熿因勾结汉王朱高煦作乱，被废为庶人，发凤阳高墙监禁。
（宣德二年四月）甲子，既罢济熿为庶人，遣中官送往凤阳守皇陵。（《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七》）
此后朱济熿去世之后，其子前闻喜王朱美埙等人被送回山西，由时任晋王朱钟铉安排房屋及婚配。
（景泰五年五月）甲寅，书与晋王钟铉曰：庶人济熿之子美埙等，朕特命为庶人，并妇女十四人送至府中。 已令山西有司月给食米三十石赡养，可拨房屋与居。当婚配者听，王选取成礼。（《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四十一》）
凤阳明中都
景泰二年，岷府广通王朱徽煠，阳宗王朱徽焟以勾结苗人谋逆，被废为庶人。代宗皇帝朱祁钰下旨将二人押赴凤阳看守祖陵。英宗复辟之后曾想让二人回岷府居住，但遭到时任岷王朱徽煣的严词拒绝。成化年间，朱微焟的女儿以父亲幽闭凤阳已二十年，请没身为婢，以赎父罪。宪宗会大臣廷议之后认为广通、阳宗二王情罪深重，必须禁锢终身。
（成化七年十二月）甲午，庶人微焟女宝鉴，以父幽闭凤阳已二十年，奏乞宥免。有愿效汉淳于意女缇萦，没身为婢，以赎父罪之语，意甚恳切。 事下法司，议以徽焟初封阳宗王，与弟广通王徽煠尝结苗兵谋叛，情罪深重，宜禁锢终身。 上曰：然。祖宗之法不可废也。（《明宪宗实录卷九十九》）
弘治八年，晋府宁化王朱钟鈵以“闺门不正，违法多端，不宜君国”的罪名，降为庶人，送凤阳高墙内禁锢终身。朱钟鈵的恶行笔者也曾经在此前的文章中说过，这里也不赘述了。
成化二十二年，郑府盟津王朱见濍以“讐怨其父，阴行魇魅及笞死宫人”的重罪废为庶人，发凤阳高墙。孝宗登基后，朱见濍被开恩放回怀庆府城内，仍以庶人身份居住。
2）于凤阳居住
除了凤阳高墙之外，凤阳城也是安置庶人的地方。能够住在凤阳城内，说明这部分庶人可以享有部分的人身自由。
天顺元年，建文帝朱允炆的儿子建庶人，侄子吴庶人等十八口人，被明英宗朱祁镇下旨释放，于凤阳居住。朝廷每年给予食米三百石、柴三百六十斤、木炭三千六百斤。这个赡养标准不算低了，毕竟当年诚意伯刘伯温的岁禄也不过才二百四十石。同时建庶人和吴庶人子孙都被允许和平民家庭自行婚配，亲戚之间也可以互相走动，还可以到街市上购物衣服、食物等生活必需品。
建文帝朱允炆
到了成化三年，巡抚淮扬、右副都御史胜昭提出建庶人和吴庶人一家在凤阳居住已久，但考虑到凤阳城“城池不修”，生怕有“歹人”挟持两家庶人作乱。希望能将他们转移到有军卫城池或者凤阳旧中书省内严加防范。对此史胜昭的建议，宽宏大度的明宪宗朱见深一口回绝。
（成化三年十月）庚戌，上曰：然安置已定，不必动。（《明宪宗实录卷四十七》）
3）于先王坟园居住
有些情况下朝廷会选择将有罪宗室安置在其本府首封亲王的坟园内守墓赎罪。
永乐十二年，晋王朱济熺被朱棣废为庶人，与长子朱美圭一起囚禁于其父晋恭王坟园。朱济熺获罪的原因笔者在之前的文章中分析过，此处不再赘述。此后朱棣在永乐二十一年将朱美圭复封为平阳王，陪着朱济熺一起迁居平阳。
（永乐十二年十一月）庚戌，降晋王济熺为庶人，俾与长子美圭同守晋恭王坟园。（《明太宗实录卷一百五十八》）
明太宗朱棣
永乐十七年，秦王府安定王朱尚炌因谋逆被废为庶人，先发泗州守祖陵。后来因为在泗州当地横行不法，又被朝廷赶回陕西。安置在秦愍王坟园居住，由历代秦王进行看管。朱尚炌这一大家子就此在秦愍王坟园中被禁锢了三十多年，直到景泰四年才被释放，于秦府居住。
景泰五年，秦府永兴王府辅国将军朱公钤、朱公铠兄弟因“不遵祖训，恣为内乱欺侮等事”被朝廷派魏国公徐承宗从山西带回北京查明案情后废为庶人，就安置于北京思过。三年后两人被打发回山西看守其父永兴恭宪王坟园。
（天顺元年二月）壬寅，书与秦世子公锡曰：前者辅国将军公钤、公铠不遵祖训，恣为内乱欺毁等事，已降庶人覊留在京，今特送之回府。 俱令看守永兴恭宪王坟园，俾其思过以图自新。所有家眷各令完聚，量宜养赡，毋令失所。惟世子亮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七十五》）
正统四年，辽王朱贵烚以“凶悖顽狠，淫秽无状。黩乱人伦，灭绝天理。伤败风化，污辱祖宗”的罪名废为庶人，归守辽简王坟茔。朱贵烚可不得了，私通其妹江陵郡主、泸溪郡主。杖死本府长史，逼死百姓数十人。不过如此重罪，废为庶人之后居然还给了一千石的岁禄，上哪儿说理去。
以尔得罪祖宗神明，难奉国祀。谨遵祖训，削去王爵，降为庶人。令尔归守辽简王坟茔，岁给禄米一千石，米钞中半兼支。（《明英宗实录卷五十三》）
辽简王坟园前下马碑
4）于京城监禁
宣德初年汉王朱高煦谋反，宣宗朱瞻基御驾亲征将其扑灭，随即将汉王一家老小全部带回北京皇宫内监禁。此后汉王家族的消息就从《明实录》的记载中消失了，这是非常不正常的。根据笔者的梳理，所有被废为庶人的宗室，他们的后代多少都能在《明实录》中找到线索。《明史卷一百十八》记载“高煦及诸子相继皆死”，只能认为他们的死都是非正常的。
（宣德元年九月）丙申，命行在工部新作馆室于西安门内，处高煦夫妇男女。其饮食、衣服之奉，悉仍旧无改。（《明宣宗实录卷二十一》）
汉王朱高煦
两年后，受到汉王谋逆牵连的周府汝南王朱有爋、新安王朱有熹二人俱降为庶人，同于北京监禁。
有爋、有熹今遵《祖训》俱降为庶人，取其家属皆至同居北京，庶其省躬悔过。（《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三》）
正统十三年，晋府永和王朱美坞以“烝其庶母，乱其妹”的罪名被废为庶人。朱美坞本人被召至京城监禁，二子朱钟录、朱钟铗以庶人身份看守祖父永和昭定王坟园。
弘治五年，荆王朱见潚以“手刃同气而乱其妃，戕害骨肉而夺其禄。”等重大罪行，废为庶人，禁锢于北京皇宫西内。弘治七年，孝宗又查出朱见潚还有谋逆之情。于是勒令其自尽，世子朱祐柄等全部废为庶人，命其侄都梁王朱祐橺袭封荆王。朱见潚由此也成为大明王朝历史上第一个被勒令自尽的亲王。
5）于南京居住
永乐四年，齐王朱榑被废为庶人。永乐十五年，谷王朱橞被废为庶人。
景泰五年，两家后人被同时安置于南京居住。待遇和建庶人、吴庶人一样，允许和平民家庭婚配及亲戚来往，也可以到街市采购衣服、食物等生活品。其实算是部分恢复了自由。其实我们可以发现，不少优待宗室的政策都是在景泰年间做出的，代宗朱祁钰真的算是一个好人。
（景泰五年五月）戊午，敕南京守备太监袁诚、陈公、周礼、保安，宁远伯任礼，参赞机务尚书张纯：今遣长随王显，送谷庶人眷属七人，齐庶人并眷属六人，俱于南京安置。 已令有司月支食米、柴炭餋赡。至日，尔等量拨城内闲便房屋二所与居。 其庶人并妹、侄女，许令婚嫁。老妇止令随住。除系庶人婚配亲戚，许相往来。 其余人不许交通。若有买卖衣服、饮食等物适市者，亦不许生事搅人。 尔等时常访察，毋致违误！（《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四十一》）
代宗朱祁钰
二、赡养及婚丧费用
婚配
虽然成为了庶人，但毕竟都是太祖皇帝子孙，朝廷对这些庶人及其子孙后代还是会提供一定的基本生活保障。明代宗朱祁钰在册立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时，曾下诏大赦天下，里面也提及了朝廷对于宗室庶人婚配的政策。
（景泰三年五月）甲午，一各王府庶人子女长成，或无父母又无人敢与议婚配，朝廷无由得知。诏书到日，果有此等，所在官司审察，具名奏来处置，庶不失所。（《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十六》）
在朝廷出政策之后，秦府庶人安定王朱尚炌子女终于迎来了婚配的机会。此时这些人中朱尚炌的长女已经四十岁，长子也已经三十六岁。最终朝廷也实在觉得他们太过可怜，如前文所言将他们从秦愍王坟园中释放。
（景泰四年二月）乙卯，镇守狭西、刑部右侍郎耿九畴奏：“比者有诏俾军民之家，得与秦府庶人尚炌子女议婚。缘尚炌子女锢守秦愍王陵寝三十余年，同受禁锢。故虽奉明诏，莫肯与缔婟好。”事下礼部，议以为宜释之，俾依秦府居住，听本府主婚。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二十六》）
赡养
此外根据《明宪宗实录》中成化九年巡抚狭西、左副都御史马文升所上奏章中的数据，朱尚炌一家合计男女人口四十五人，岁支粮一百六十二石，厨料银四百八十六两。此后又以银两运输困难，命按月折给口粮一百一十石。看起来庶人们的生活过得还是挺惬意的，甚至都娶上了妾室。
（弘治九年六月）己卯，赐秦府庶人公炼妾口粮月三石。（《明孝宗实录卷一百十四》）
其他的宗室庶人，朝廷也都会给予禄米，保证其基本的生活。比如之前从凤阳迁回山西的庶人朱美埙等先每月给米三十石，此后又增至五十石。
天顺元年十月壬寅，增晋庶人羙埙等每月食米二十石，每岁衣资绢一十疋布二十疋，各从其请也。（《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八十三》）
特殊优待对象
永乐二十二年，辽府远安王朱贵爕、巴东王朱贵煊兄弟俩以“不孝”的罪名被仁宗朱高炽废为庶人，于其父辽简王坟园居住。二人得到宣宗朱瞻基照顾，各给岁禄一千石过日子。此后朱贵煊死后，其子还继续享受这一千石的福利。
正统八年三月癸未，户部奏巴东王贵煊黜为庶人，岁禄千石，米三分、钞七分兼支。今王已故，其子所给禄，未有成命。上曰：“既有子，照旧给之。”（《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二》）
三、复爵逆袭
宁府弋阳王府
首封弋阳王朱奠壏，在天顺五年被锦衣卫指挥逯杲诬陷母子乱伦，最后被英宗勒令自尽。出殡之时天降暴雨，平地水深数尺，在城百姓无不愤恨。
天顺五年五月戊辰，先是锦衣卫指挥逯杲奏发江西弋阳王奠壏败伦事，既而有旨令体审，复以无是事闻。上怒，即遣敕责问杲。杲惧得罪，仍以为实。 上不得已命王母子自尽，曰无污我宗室。方舁尸出焚时，雷雨大作，平地水深数尺。 父老无不惊愕，以为逯杲上罔朝廷，诬陷宗室，故有此异云。（《明英宗实录卷三百二十八》）
成化元年，深知当年弋阳王朱奠壏蒙冤自尽的宪宗朱见深果断推翻其父英宗的决定，命其子朱觐鐰袭封弋阳王。
（成化元年十月）庚辰，命故弋阳王子觐鐰袭封弋阳王。天顺间，弋阳王奠壏以事赐自尽。其子幼，久未有封号。 至是陈乞，上曰：罪人不孥，罚弗及嗣，王政所先，况宗室乎？其勿绝王嗣，令袭封焉。（《明宪宗实录卷二十二》）
晋府永和王府
景泰六年，晋王朱钟铉上奏称永和王朱美坞之子朱钟录无辜被废，希望能将其复爵以承祭祀。晋王也是看着朱美坞是被英宗朱祁镇所废，想趁代宗朱祁钰当政的时候为本府宗室谋一下福利。不过朱祁钰最终决定朱钟录还是以庶人身份打理永和王府宗室事宜。
明英宗朱祁镇
而在英宗复辟之后，朱钟录再次向皇帝求情。称当年自己父亲犯事的时候自己还是婴儿，希望皇帝陛下看在宗支的份上随便给个爵位，好让自己兄弟能活下去。可能是英宗想到了自己的囚徒生涯，对朱钟录起了同情之心，最终同意封朱钟录兄弟为奉国中尉。
（天顺元年九月）乙亥，命永和昭定王孙庶人钟录、钟铗俱为奉国中尉。先是钟录、钟铗奏父美坞以罪谪为庶人，时俱年婴穉，罔所知闻。 即今家用贫窘，衣仓不给，乞念宗支，量赐一职。 上以其情可矜，遂有是命。（《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八十二》）
到了宪宗朱见深继位之后，奉国中尉朱钟铗更进一步，竟然复爵了。之前由于宪宗平反了弋阳王冤案，看到希望的朱钟铗再次上书朝廷。他先是跟他哥哥当年一样卖惨，称自己祖父死后不能受王者之祭，自己心中日夜忧惶。随即话锋一转大拍宪宗皇帝马屁，称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屡次大赦天下，“凡有罪犯俱蒙宥免，文武官员降调者多复旧职。”希望皇帝陛下能让自己重新袭封。于是我们就从史书上看到了如下的记载。
（成化五年正月）壬申，命晋府奉国中尉钟铗袭封永和王。（《明宪宗实录卷六十二》）
辽府长阳王府
首封长阳王朱贵烚，永乐二年受封，永乐二十二年袭封辽王。上文我们说到其在正统四年废为被庶人，正统十三年房屋起火，朱贵烚惊惧而死。景泰五年（又是代宗朝），朝廷给予朱豪㙷及其弟妹岁禄八百石。天顺元年英宗复辟后，复封朱豪㙷为辅国将军，其弟朱豪坨为奉国中尉。
成化十一年，辽王朱豪墭引永和王朱钟铗的例子，为自己的堂兄弟朱豪㙷向宪宗皇帝求情。宪宗最后认为朱贵烚犯事之时朱豪㙷年纪还小，其情可悯，最后同意其袭封长阳王。
（成化十一年二月）甲辰，命辽府辅国将军豪㙷袭长阳王爵。先是长阳王贵烚以罪降为庶人，卒。其子豪㙷，天顺初封辅国将军，累乞承袭，不许。 至是辽王豪墭为之请，且援戈阳、永和二王例。 上以其父被罪时，豪㙷方幼，故有是命。方长阳以罪废，印已进缴入内，仍命有司遣赐之。（《明宪宗实录卷一百三十八》）
结语：通过对永乐朝到弘治朝这百年历史的梳理，可以发现几个规律。第一、总体来说，皇帝对于宗室犯罪总体还是比较宽容，正如本文前言所说，除非谋逆、不孝、乱伦等重罪，一般是不会使用废为庶人这样极端的惩罚。第二、被废为庶人之后，如果机缘巧合，后代子孙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重新复爵。第三、哪怕无法翻身，朝廷对庶人的婚丧嫁娶也会予以财政上的支持。只要不是太过贪心，庶人们的小日子还是过得比较滋润的。
参考资料：《明太祖实录》、《明太宗实录》、《明宣宗实录》、《明英宗实录》、《明宪宗实录》、《明孝宗实录》、《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