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往事】
图为:当年农村的长途公交汽车(AI绘图)
20世纪70年代是政治唯上的年代,一切都是政治挂帅,一切都必须为政治服务。组织在考察、使用一个人前,首先是看你历史上是否清白、政治上是否合格,总之,一切都必须先行通过政治审查(简称政审)。入党需要政审,提干需要政审,如果某个人有历史污点或政治方面的问题,这个人的政治生命就基本结束了,而政治生命没有了几乎就等于前途没有了。因此,在那个年代每个单位都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搞内查外调,是组织和保卫等部门一项经常性的工作。
图为:当年的外调工作介绍信
外调,那时最大困难是交通,为取一个证明材料,有的需要花费上半个月的时间,行程上千里才能拿到。尤其是到农村调查,就是通公交汽车,也是一天一趟,偏远的山区有的两天一趟,还有的甚至一周就一趟。如果赶不上或赶的不巧,光等车就要费上几天的。就是赶上车也不一定能直接到达目的地,下车后步行几里路十几里路是经常的事情。如果去的地方距县城不远,汽车又不赶趟,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可用,那就是在县城招待所或某个旅馆租上一辆自行车。
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一个秋季,为了某个专案的需要,我和专案组的徐述凡老师傅到河南驻马店地区的一个农村调取一份证明材料,就遇到了汽车不赶趟的问题,分别租了一辆自行车。去的一路还比较顺利,大约一个多小时就赶到了目的地。那时县以下行政机构实行的还是“人民公社”制,公社以下的自然村实行的是“生产大队”制。外调的程序和手续也很严格,如果到某个农村生产大队调查,必须先在县政府转介绍信,介绍到公社后再由公社转介绍到所属的生产大队,否则,大队干部是不能接待的,更不会出具证明材料之类的东西。如果取到证明材料后,还要按照程序逆向从生产大队、到公社、再到县政府加盖公章,证明材料才算是有效的,否则就是一张白纸。
我们按照这套程序,从县里到公社、到生产大队,通过大队干部找到相关社员了解了情况、取到了证明材料后,又从大队到公社依次加盖公章后,已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了。从早晨太阳升起出发忙到太阳快要落山,当我们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在返回县城的路上,意外的麻烦来了——我骑的自行车链子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修理呀?不修距县城还有十几里的路怎么回去呀?正在发愁之际,我突然看到路边的农田里,有几位刨红薯的农民还没有收工,就产生了用红薯秧把两辆自行车连接起来的想法,我一说老徐也觉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于是,我就跑到路边的田里,向当地老乡要了几根长长的红薯秧,拧成粗粗的一根绳子,一头系在老徐自行车的后座上,一头系在我自行车的前把上,老徐在前面用力骑,牵引着我在后面车上、把着方向跟着走,多亏路还比较平坦,一试非常可行。就这样我和老徐轮换着在天黑之前骑回到了县城驻地,留下一次难忘的外调经历。
当时到县城以下地方出差,除交通不便外,吃住也很简陋。国营旅馆普遍很脏,一般都选择县招待所住宿。就是县政府招待所也不像现在宾馆,有标准间,室内有卫生间等,用水、洗漱都很方便。一般都是公共厕所、公共水房。夏天屋里有台电扇、冬天屋里有个火炉就算是高级的了。
记得上世纪70年代中期的夏季,正是三伏闷热天气,我和单位组织科宋文生师傅(河南社旗人,北京某部军转干部)到邯郸肥乡、馆陶县出差外调,由于出门急,连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出门后的第三天,身上衣服的汗臭味就难闻的无法穿了。当时我们住在肥乡县招待所,这个招待所是一排排瓦房,洗漱用的水均在房前的院子里,白天院子里不仅有人,而且人来人往,尤其晚上,由于天气闷热,客人都习惯在院子里乘凉。所以,想穿着裤头在院子里水池处洗自己的衣服几乎没有机会。
衣服因太脏不洗又不行,晚上后半夜无人时洗,由于空气湿度大第二天又干不了,害的我和老宋不得不大白天轮流互相洗对方的衣服。上午,他穿着裤头待在屋里,我到院子里水池处给他洗上衣和裤子,中午晒干后他穿上衣服再给我洗,我得穿着裤头光着身子,就这样解决了问题。现在想起这件事来,非但不觉得尴尬,反倒感到还很有趣儿。
还有趣儿的是在该招待所住宿期间,遇到一位当地农民画家,到县文化馆参加关于画的研讨会。这位画家知识很丰富,讲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记得晚上聊天时候,给我们讲了一个关于北宋“王安石三难苏学士”的绘画典故。即王安石给苏学士(苏东坡)出了三道命名画题:一是“十里之外有蛙声”,也就是怎么把十里之外的“青蛙”或者说把蛙的“声音”画出了,苏学士就画了一条小溪,在小溪的尽头,又画了几只小蝌蚪(暗示小溪的上游肯定有青蛙);二是“佳人过后留芬芳”,就是怎么能把佳人的芳香“气味”画出了,还须是“佳人”过后,画面不能有佳人,苏学士就画了一位佳人身上被风吹起的飘带,又画了几只小蜜蜂追随着 “飘带”飞舞,把佳人的涂抹的胭脂气味画出了;三是“万绿从中一点红”,苏学士是怎么画的?可惜记不清了,后来网上也没有查到与前两幅构思相符的满意答案,成了一件憾事。
图为:当年的火车票(正反面)
那个年代外调一般都很辛苦,可也有“美差”。其中一次与武装部丁文凡师傅(也是河南社旗人,北京某部军转干部)为征兵工作到邢台临西县外调,就是一次难得的轻松之旅,甚至可以说是一次享受。单位一位青年工人响应祖国号召参军,自然需要组织政审外调。该青工是邢台临西县人,当年的全国著名劳动模范、河北省委女书记吕玉兰就是土生土长的此县人,可以说知名度很高,就像当年的大寨受人敬仰。
政审本应是件比较严肃的事,但这位青工的情况,因组织了解,也比较清楚:刚参加工作不久,现实表现不错(参加工作是已经政审了的,若有问题也不会被招录);其父还是村里任职多年的资深老支书,也算是“革命干部家庭”,且在公社及县里两级政府是榜上有名的。可以说,其历史清白,政治合格。明摆着,这次政审就是按程序走过场,所以轻松、放心。
该青工被列入重点征招对象后,高兴地很快就给家父写信告知了。其父是个能力很强的聪明人,加之还是当地县府和公社两级熟悉的红人,这类调查估计他接待多了。其证明材料什么要求、格式怎么写,也是轻车熟路,于是把我们需要的材料他早早就事先备好了,就等我们过目并前去按程序收取了。
我们到的那天,热情的其父专门安排了生产队的马车,从县城汽车站把我们拉到了家里。为了接待我们,也是为儿子参军高兴,特地准备了好酒好菜,酒是北京二锅头。要知道那个时候二锅头可不像现在那里都能买到。因是冬季,那天晚上其父特意把家里客房的土炕早早烧热,待我们审看完材料且酒饱饭足之后,很踏实地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们拿着材料,还是这辆马车送我们到公社和县里依次加盖公章。村里的公章不用说,公社也很熟悉,县级也是自然而然地、一路绿灯就顺利办好了。
这次外调纯属是一次不应有的特殊情况,若在今天起码要避嫌,肯定得公事公办。多年的辛苦外调已大多淡忘,唯独这次待遇难忘,此后也就再没有遇到过了。在欢送该青工入伍的大会上,单位还特意把其父请来讲话。记得其父穿一件干净的黑棉袄棉裤,头上还裹着一条洁白的新毛巾,往台上一站,操着浓厚地方口音:“把孩子交给国家,我放心!”真不愧为资深老支书,讲话水平给单位职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者又名:太行驿马▪建新
(2002年秋初稿,2025年8月整理)
注:此文2021年2月22日曾以“外调往事”为题发表在《文艺朝歌》公众号,本文此次除对个别词句做了修改、增补了故事第二则部分内容外,还新增了故事第三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