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古代典籍的记载,大约在四千年前,上古帝王尧、舜、禹通过“禅让”的方式完成了权力交接。这种以德行和声望为基础的和平传承,使得天下诸侯心悦诚服,最终促成了夏朝的建立。除了历史上著名的“太康失国”与“少康中兴”,导致中原地区一度陷入长期战乱外,其余时期大体上都处于夏朝的统治与相对的安定之中。然而,这种“盛世祥和”的描述,更多来自后世文献的理想化叙事。近百年来,随着考古学的迅速发展和现代科技手段的引入,越来越多的实物证据揭示出一幅截然不同的历史画卷——在龙山文化至夏代早中期的中原大地上,曾爆发过多次血腥的战争,古史记载或许被大大美化乃至扭曲。
1928年,考古学家吴金鼎在山东济南历城县龙山镇发现了举世闻名的“城子崖遗址”。在那里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黑陶器,这些器物工艺高超,质地细腻,成为研究远古社会的重要线索。此后,考古学者在河南、山西、陕西等地发现了大量距今4500年至4000年的文化遗存,这些遗存以黑陶为主要特征,因而被统称为“龙山文化”。学界普遍认为,这一时期大致对应于史书所记载的五帝时代。龙山文化的终结大约在距今四千年前,而夏朝的建立亦在此时前后,因此二者在时间上存在直接的承接关系。从考古学脉络来看,龙山文化之后是新砦文化与二里头文化,其中新砦文化被认为是二里头文化的早期阶段。值得注意的是,新砦遗址出土了不少带有东夷文化风格的器物,这或许暗示了古籍中“后羿、寒浞代夏”以及“太康失国”的史实背景。
更为直观的证据来自对不同时期人骨的研究。考古专家通过对龙山、新砦、二里头等时期人骨的分析,发现了许多值得关注的细节。首先,在死亡年龄方面,龙山时期的女性平均寿命高于男性,而在新砦与二里头时期,这一情况却恰好相反。龙山时期人群普遍存在牙结石与牙釉质发育不良的现象,说明营养状况并不理想,尤其女性的饮食中碳水化合物占比过高。然而在生产力水平并未显著提升的情况下,为什么龙山男性寿命却明显低于女性?唯一合理的解释是:频繁的战争使得大量男性死于非命。换句话说,龙山社会并不安宁,而是充斥着冲突与厮杀。
其次,从颅骨特征来看,河南龙山人群与更早的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存在较强的相似性,而进入二里头时期,中原人群却表现出更多北方及西北人群的特征。这一差异无疑反映出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与族群融合,而这种融合很可能不是通过和平交流实现的,而是战争、征服的结果。历史上周人自称是夏人的盟友,而周人的起源地多被认为在山西或西北地区。结合二里头人骨特征来看,夏人或许本就是来自西北的势力,他们南下入侵,征服了中原龙山先民。另一种可能性是,夏朝确由龙山先民大禹所建,他们向西北扩张并俘获了大量人口,从而导致族群间的交流与融合。
除了人骨,居民的饮食结构也提供了重要信息。考古学家通过碳氮同位素与锶氧同位素的检测,揭示出当时人群的“主食谱系”。在龙山至二里头时期,河南地区的农业生产已由单一的粟黍,逐渐向多元化发展,水稻、大豆、小麦开始出现,初步形成“五谷”的格局。然而,不同地区的居民主粮仍然各有差异。例如,郾城郝家台遗址中,一些人群以稻米为主,而另一些则以粟类为主。研究者发现,这种差异源于人口的整体迁徙——遗址中甚至有一些幼儿,其童年生活地区与本地相距甚远。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叶县余庄遗址,整体以稻米为主,但其中少数女性与未成年人并非土著,而是外来人口。考古证据还显示,余庄文化与湖北石家河文化、山东龙山文化存在交流,葬俗等方面均受其影响。如此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在交通不便的上古社会,除了婚姻联姻之外,更可能是因战争、掠夺与奴隶买卖所致。尤其是当迁徙群体中包括未成年人时,战争导致的掳掠几乎可以确定。
综合来看,从龙山文化到夏代早期,中原地区并非如儒家史书所描绘的那样“太平盛世”,而是经历了频繁的冲突与征伐。上古典籍中关于圣王仁德、天下安和的叙述,大概率是一种后世儒家美化的结果。儒家并非刻意篡改历史,而是希望树立理想化的圣王典范,以此作为后世帝王的榜样。因此,我们今天所熟知的“尧舜禹”形象,更多是儒家价值观下的理想圣君,而非完全真实的历史写照。
参考资料:《夏朝人种什么、吃什么、得什么病?多学科视野下研究夏文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