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我见到了诸葛孔明,见证了无数个烛光摇曳的夜晚。
光和四年(181年),在琅琊郡阳都县(今山东临沂)的一户书香门第里,诸葛亮降生了。
先祖诸葛丰的刚直、父亲诸葛珪的郡丞之职,是家族以往的荣光,但这些对幼年的诸葛亮而言,并无概念。相比较而言,其记忆深处更清晰的是叔父诸葛玄案头堆积的简牍,以及窗外那片需要躬耕的薄田。
父母早逝,年少的诸葛亮开始了跟随叔父辗转豫章、荆州的漂泊,这早早在他心中刻下了乱世的印记。
他曾与石广元、徐元直、孟公威等名士同行游学,相较于其他人于林间回荡的谈笑之声不同,诸葛亮却常抱膝长啸,目光穿透荆襄的山岚,望向更辽阔而破碎的九州。当被问及志向,其直言“卿三人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也。”,而与此同时,他自己心中默念的却是管仲、乐毅的经纬之才。
后来隆中山野的十年,茅檐低小,陇亩青青。他晨起荷锄,暮归展卷,《管子》、《申子》、《韩非子》乃至天文地理、兵书战策,皆在昏黄烛光下一一细研。隆中的清溪映照着他清癯的身影,也滋养着他“以天下为己任”的深重念想。这期间他与当代名士交往甚笃,常于当地庞德公床榻前恭敬行礼,也常在黄承彦草堂中清谈,甚至还娶了黄承彦之女黄月英为妻......。
这些,都在无声地锤炼着这位“卧龙”。
建安十二年(207年)冬,新野的寒风卷着细雪,此时的诸葛亮二十七岁。刘备,这位屡战屡败又屡败屡战的汉室宗亲,三度踏雪而来。
草庐之内,炭火微红。诸葛亮展开一卷精心绘制的舆图,指尖划过山川城池:“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帝业…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这,便是流传后世的《隆中对》,烛光在他沉静的眼眸中跳跃,为流离半生的刘备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刘备眼中光芒渐盛,发出了那句“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的喟叹。
从此,诸葛亮的命运便与刘备紧紧系在了一起。
建安十三年(208年),赤壁的烈焰映红了长江,那是诸葛亮孤舟东渡、舌战群儒从而联吴抗曹所结下的硕果。孙刘联军的战船破浪前行,曹操的连营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而后,诸葛亮以军师中郎将之职管理零陵、桂阳与长沙三郡,三郡的赋税源源不断输往前线。年轻的军师中郎将,算是在乱世中为刘备扎下了第一块坚实的根基。
为入主汉中、夺取益州从而确立“三国”鼎立之势,入川已是最佳选择,然而入川之路却也崎岖且漫长。
建安十九年(214年),诸葛亮亲率张飞、赵云溯江西进,克巴东、定巴西,最终与刘备会师成都城下。益州的富庶终于握在手中,但前益州牧刘璋所留下的却是法纪松弛、豪强恣睢的烂摊子。
为内修政理,他案牍如山,烛光彻夜不熄。他挥毫制定《蜀科》,以严法治蜀,不避亲贵。“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面对质疑,他平静而坚定。广都长蒋琬因醉酒误事,刘备震怒欲斩,是他一句“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保下了这位未来的栋梁。
建安二十六年(221年),刘备在成都称帝,拜他为丞相。然而,那场为关羽复仇、倾国东征的烽烟,却非他的谏言所能阻止。夷陵的惨败之火,烧尽了蜀汉的精锐,也烧尽了刘备的生命。
章武三年(223年)春,白帝城的行宫弥漫着药石苦涩的气息。病榻前,刘备紧握诸葛亮的手,目光浑浊却恳切:“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诸葛亮涕泪横流,额头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烛泪无声滑落,凝固成一份沉甸甸的托孤之诺。这一年,他四十二岁。
成都武担山南,后主刘禅即位。丞相府内,灯火通明,大小事务,皆决于亮。主簿杨颙曾委婉劝他不必事必躬亲,他深谢其意。杨颙病逝,他悲泣三日。然而,南中(今云贵川交界)的烽烟已起。他强忍先帝新丧之痛,一面遣使东吴重修盟好,一面厉兵秣马,不容有失。
建兴三年(225年)春,大军南征。泸水瘴疠,山路崎岖。帐中,参军马谡进言:“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他深以为然。
此后,七擒七纵孟获的传奇在蛮荒之地流传,最终换来那句心服口服的“南人不复反矣”。不留一兵,不运一粮,他任命当地渠帅,带去耕作之术与蜀锦之利。班师回朝时,南中的歌声不再是战鼓,而是对安宁的祈盼。
然而,北望中原的烽火台,始终是他心中不灭的执念。
建兴五年(227年)春,汉中大营。北上的前夕,他提笔向年轻的君王写下肺腑之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这便是泣血而成的《前出师表》。墨迹未干,烛光映着他坚毅而忧虑的侧影,帐外祁山的寒风凛冽如刀。
建兴六年(228年),街亭的败讯如惊雷传来。马谡违背节度,舍水上山,被张郃击溃。大军撤回汉中,他挥泪斩马谡,上疏自贬三级。右将军行丞相事的印信,也比以往更沉重了几分。
然而,他未曾停下脚步。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为再次北伐,木牛在山道吱呀作响,流马在栈道艰难前行。
随后的两年,诸葛亮力压蜀汉内部的疑虑之声,先后三次出兵北伐:
建兴六年(228年)冬,曹魏将领曹休在与东吴的对战中兵败,魏军大举东进以至关中防卫空虚,诸葛亮趁机挥师北上。次年(229年),其接着派陈式等将领北上攻魏,也正是此时,诸葛亮再度恢复了丞相之职。
两次进攻虽取得了如建威(今甘肃省西和县附近)、武都(今甘肃省成县附近)、阴平(今甘肃省文县附近)等数座城池,也斩杀了如王双等魏军将领,但北上大业却始终未能有实质性进展。
建兴九年(231年),诸葛亮再次出兵祁山,却因李严督运军粮不力而不得不退兵。这一年,诸葛亮已然半百之岁了。
建兴十二年(234年)春,诸葛亮53岁。斜谷道的崎岖山路上,大军再次启程。五丈原(今陕西宝鸡岐山县)的秋风格外萧瑟。
渭水南岸,蜀军与司马懿率领的魏军隔河对峙。他令士卒杂居渭滨居民之间,屯田耕种,作长久计。军帐内,油灯如豆。他一次次推演沙盘,一次次派遣使者挑战。司马懿坚壁不出,甚至欣然接受他送去的巾帼妇人衣饰。
秋风渐紧,他感到身体如风中残烛,日渐衰微。尚书仆射李福奉旨前来问安,并询及国事。他喘息着,声音微弱却清晰:“公所问者,公琰(蒋琬)其宜也。”李福再问蒋琬之后,他答:“文伟(费祎)可继之。”又问其次,他已无力作答。
八月,五丈原的星空格外清冷。帐内烛光最后一次摇曳,映照着案头未竟的伐魏方略,最终归于寂灭。定军山(今陕西汉中勉县)的苍松翠柏,成了他最后的归宿。依照遗命,葬仪简朴,不树不封。他去了,带着“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未竟之志,带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
成都丞相府的书斋里,曾有一封他写给幼子诸葛瞻的家书墨迹未干:“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诫子书》)这清朗如水的文字,穿越千年时光,成为后世无数人立身处世的箴言。
他发明的连弩,十矢俱发,曾令魏军胆寒;他推演的八阵图,奥妙无穷,令司马懿望而兴叹;传说中的木牛流马,虽制法失传,却承载着蜀道运粮的智慧传奇。他治蜀,盐铁官营充实国库,蜀锦贸易联结东吴,水利兴修沃野千里,《袁子》有载“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
他执法如山,赏罚必信,任人唯贤,郭攸之、费祎、董允、姜维…皆在其麾下尽展其才。
他以“澹泊”、“宁静”自持,身后家无余财,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便是丞相的全部家当。
千载之后!
成都武侯祠的香火从未断绝。大殿之上,“名垂宇宙”的匾额高悬。
人们驻足于《出师表》的碑刻前,默念着“庶竭驽钝,攘除奸凶”的铿锵誓言;孩童在学堂里诵读“非淡泊无以明志”的教诲。
西南的村寨间,依然流传着“孔明老爹”教民耕织、带来光明的故事。
那盏在隆中茅庐、白帝行宫、五丈原军帐中摇曳不息的烛光,早已化作华夏星空中一颗不灭的星辰,名唤“忠贞”,名唤“智慧”,名唤“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照亮着后世无数在理想与现实中艰难跋涉的灵魂。
他的名字,是诸葛亮,字孔明,谥号忠武。他的一生,始于琅琊,隐于隆中,殚精竭虑于巴山蜀水,星落秋风于五丈原。他未能克复中原,却用智慧与忠诚,在历史的天空刻下了最深的印记——一个属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永恒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