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年,张居正进左柱国,升太傅,根据明实录,当时万历手诏:“……先生精忠大勋,朕言不能述,官不能酬,惟我祖宗列圣,必垂鉴知,阴祐先生子孙,世世与国咸休也……”
意思就是说:先生的大功,我无以为报,唯有看顾好先生的子孙了。
后来呢?
《明史·张居正传》记载:
“荆州守令先期录人口,锢其门,子女多遁避空室中。比门闭,饿死者十余辈。”
“其长子礼部主事敬修不胜刑,自诬服寄三十万金于省吾、篆及傅作舟等,寻自缢死。”
“其弟都指挥居易,子编修嗣修,俱发戍烟瘴地。”
后来是这样的:
万历十年六月,张居正病殁,赐谥文忠;
万历十一年三月,张居正死后九个月,万历撸掉了张居正身上的左柱国以及死前九天刚刚封赐的“太师”荣誉,诏夺文忠公谥;
万历十二年,万历下旨查抄张家。
江陵张家活活饿死十几口;
因不满查抄出来的家产数量,抄家官员对张家子孙重刑逼问;
张居正长子敬修不堪受辱,留下血书上吊自杀;
二子嗣修被流放充军;
三子懋修自杀未遂;
四子简修被斥为民;
五子允修不能入闱,至崇祯十七年,张献忠的部下到了江陵让他出来做官,允修自杀;
至于张居正那个貌美如天人的女儿,她公爹在张居正死后立马把她的嫁妆上缴了,最后郁郁而终。
对了,敬修还有个孙子,叫张同敞,效忠崇祯帝,在他南下去给崇祯调兵的路上,崇祯自杀了,于是张同敞不得已去了南明小朝廷投奔永历帝。后来南明也完了,城破被执,孔有德来对张同敞进行劝降,被拒绝,最后把张同敞给杀了。
人亡族灭政息,皇帝的“看顾”,果然与众不同啊。
…………………………
附敬修鸣冤血书。此血书一出,满朝震惊,朝廷官员终于开始上疏请求从宽处理张家,万历这才“收手”。
呜呼,天道无知,似失好生之德,人心难测,罔恤尽瘁之忠。叹解网之无人,嗟缧绁之非罪,虽陈百喙,究莫释夫讥谗,惟誓一死,以申鸣其冤郁。窃先公以甘盘旧眷,简在密勿,其十年辅理之功,唯期奠天下于磐石,既不求誉,亦不恤毁,致有今日之祸;而敬修以长嗣,罹兹闵凶,何敢爱身命而寂无一言也。
忆自四月二十一日闻报,二十二日即移居旧宅,男女惊骇之状,惨不忍言。至五月初五日,邱侍郎到府;初七日提敬修面审,其当事噂沓之形,与吏卒咆哮之景,皆生平所未经受者,而况体关三木,首戴幪巾乎!在敬修固不足惜,独是屈坐先公以二百万银数,不知先公自历官以来,清介之声,传播海内,不惟变产竭资不能完,即粉身碎骨亦难充者!且又要诬扳曾确庵(省吾)寄银十五万,王少方(篆)寄银十万,傅大川(作舟)寄银五万,云“从则已,不从则奉天命行事!”恐吓之言,令人胆落。嗟此三家,素皆怨府,患由张门及之,而又以数十万为寄,何其愚也!吾意三家纵贪,不能有此积,亦不能完结此事,吾后日何面目见之,且以敬修为何如人品也。今又以母、子、叔、侄,恐团聚一处,有串通之弊,于初十日,又出牌,追令隔别,不许相聚接语。可怜身名灰灭,骨肉星散,且虑会审之时,罗织锻炼,皆不可测,人非木石,岂能堪此!今幽囚仓室,风雨萧条,青草鸣蛙,实助余之悲悼耳。故告之天地神明,决一瞑而万世不愧。暖乎,人孰不贪生畏死,而敬修遭时如此,度后日决无生路!旷而观之,孔之圣也而死,回之贤也而死,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者,予于此时,审之熟矣。他如先公在朝有履满之嫌,去位有忧国之虑,惟思顾命之重,以身殉国,不能先几远害,以至于斯,而其功罪,与今日辽藩诬奏事,自有天下后世公论,在敬修不必辩。独其虚坐本家之银,与三家之寄,皆非一时可了之案,则何敢欺天罔人,以为脱祸求生之计。不得已而托之片楮,啮指以明剖心!此帖送各位当道一目,勿谓敬修为匹夫小节,而甘为沟渎之行也。祖宗祭祀,与祖母、老母饘粥,有诸弟在,足以承奉,吾死可决矣。而吾母素受辛苦,吾妻素亦贤淑,次室尚是稚子,俱有烈妇风,闻予之死,料不能自保。尤可痛者,吾有六岁孤儿,焭焭在抱,知亦不能存活也。
五月初十日写完此帖,以期必遂,而梦兆稍吉,因缓。十二日会审,逼勒扳诬,慑以非刑,颐指气使,听其死生,皆由含沙以架奇祸,载鬼以起大狱,此古今宇宙稀有之事。上司愚弄人,而又使我叔侄自愚,何忍,何忍!
邱侍郎、任抚按、活阎王!你也有父母妻子之念,奉天命而来,如得其情,则哀矜勿喜可也,何忍陷人如此酷烈!三尺童子亦皆知而怜之,今不得已,以死明心。呜呼,炯矣黄炉之火,黯如黑水之津,朝露溘然,生平已矣,宁不悲哉!
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矣,愿他辅佐圣明天于于亿万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