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曾业英在《历史研究》2024年第4期上发表《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一文,认为《军事计画》确非蔡锷所撰。然而,此文只不过是炒剩饭而已,不仅在核心问题上没有什么新东西,谈不上有什么价值,而且本身还暴露出不少不靠谱之处,其结论当然不能成立。大量史实证明,《军事计画》确系蔡锷所撰。
蔡锷(1882-1916),字松坡,号击椎生
曾业英经常喜欢批评别人的文章“文不对题”。
例如,1907年7月20日,击椎生(蔡锷)在《云南》杂志第七号发表诗作《回国有感》,抒发了自己回国之后的情感:
频年浪迹大江游,飘泊南冠笑楚囚。烈烈西风吹短发,万山叶落洞庭秋。
十年戎马历边城,欲诉乡心对短檠。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
2018年7月,曾业英在《河北学刊》第4期上发表《再论击椎生不是蔡锷而是唐璆》一文指称击椎生(蔡锷)此诗“文不对题”:“诗中所说,大部分都是击椎生以往的经历,唯有最后两句说及‘回国’之事,但却是‘欲诉乡心对短檠’‘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面对着室内的小灯‘欲诉乡心’的击椎生‘也思归去’,分明是想回故乡,而不是说已回。”言下之意,是击椎生(蔡锷)自己写错了!
来源:曾业英在《再论击椎生不是蔡锷而是唐璆》
笔者认为,曾业英指称击椎生(蔡锷)《回国有感》诗“文不对题”,是对击椎生《回国有感》诗的严重误读。其实,击椎生《回国有感》诗是由两首七绝组成的组诗,前一首押ou韵,后一首押eng韵,故笔者在编《蔡锷集外集》收入此诗时,将之作为七绝二首的组诗来处理。
所谓组诗,是指同一诗题、内容互相联系的若干首诗组成的作品。组诗中的每首诗相对完整和独立,各首诗可以同一韵,也可以不同韵,但组诗中的每首诗与其他诗之间又有着内在的联系。这种联系可以是主题相同,也可以是内容相关,还可以是空间或时间上的相近。但无论是哪一种联系,组诗中每一诗都是为了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和不同取向上力求全面、透彻地反映事物的内涵或作者的情感。从这一点来看,组诗具有单首诗所不能具备的优势,所以从先秦至今,广为诗家所采用。
再看击椎生的《回国有感》诗,前一首七绝回顾了自己“频年浪迹大江游”的多次出国又归国的经历,后一首七绝中,则抒发了回国之后又在外地戍边,因远离故乡而对家乡及亲人倍加思念之情。这两首七绝各自成章,内容各有侧重,却又紧密联系、相互补充,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堪称思内诗中的珍品。
由于曾业英阅读《回国有感》这样的组诗时,仍以单首诗的标准来理解,从而导致误读,以致得出“分明是想回故乡,而不是说已回”和“文不对题”的荒谬结论。因此,其相关结论当然不能成立。
又如,在《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一文中,曾业英由于对“计划”二字一知半解,竟然以常见的工作计划为“‘计划'书类的特有规范”,并以之去理解和硬套蔡锷的《军事计画》,结果得出其所谓蔡锷《军事计画》“文不对题”这样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其实,“计画”的本意是:1.计虑、谋划。2.计策。蔡锷的《军事计画》就是一种军事计策,或军事策略,文题完全相符,没有毛病,倒是曾业英由于对“计划”二字一知半解又闹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来源:曾业英《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
不仅因自己的误读而批评别人“文不对题”,而且曾业英自己也常常犯“文不对题”的错误。其《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中的第三议,即“蒋方震《军事常识》包含蔡锷军事思想”无论是标题还是内容都就与所谈论“蔡锷《军事计画》问题”的总标题明显“文不对题”,很不靠谱。
来源:曾业英《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
曾业英的问题出在哪里呢?就出在不应该把蒋方震《军事常识》拉进来。因此,笔者认为如果让第三议的标题紧扣主题,改为“蔡锷《军事计画》是其军事思想的总结与提升”就靠谱了。
至于内容,把曾业英的原文稍作如下调整也就顺里成章了:
第一,关于政略与战略问题。蔡锷在《军事计画》第一章中言及四个重点。其一为练兵目的。他说,练兵是为求战,先求敌而后练兵,其兵强,“故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其二为政略与战略关系。他提出,“国是者,政略之所从出也”,“政略定而战略生焉”。而政略是由求生存的国家,依据自身历史地理特点和当时的内外形势决定的。其三是练兵的要领。他认为“政者,战之原;敌者,兵之母也。故治兵云者,以必战之志,而策必胜之道者也”;“所谓立必战之志者,道在不自馁”,“策必胜之道者,道在不自满”。也就是说,练兵的基本要求,就是要教育和训练军人对敌树立必战、必胜之志,而要达此目的,就要“不自馁”、“不自满”。其四是治兵的“先决问题”。他认为,治兵“首在择敌”。而择敌之策,有“擒贼擒王”和“偏败众携”二说,至于采用其中何说,则视国家实力而定。如国家“政令修,财用足,民气强,则用前策”;倘若“积弱之余,威信未立,则当用后策”。唯有两“大不可。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既欲战甲,又欲战乙,是则大不可,备多者力分也。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今日欲战甲,明日复欲战乙,则大不可,心不专,力不举也”。
而对于“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道理,蔡锷留学日本时就说过:“英雄多成于争竞最剧场中,必经多少之苦难危险,而后惊人之伟业、眩人耳目之历史出焉。国亦犹是耳。孟子曰:国家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民国建立后,他针对当时国家面临的外患危机,又指出:“虽逼处强邻,夫何畏哉。孟子曰:‘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又曰:‘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明训昭然,可深长思,愿与诸君共勉之。”对于政略与战略的关系,他说:“政略之决定,必应于国家内因外缘之情况与形势。”又说,“夫政略上言之,则联合之必要有三”,并详列了三个必要“联合”的理由;而“自兵略上说,则联合之必要有四”,也详列了四个必要“联合”的理由。在他看来,政略既取“联合”,“兵略”也就必须取“联合”,即蒋方震所说“政略定而战略生焉”。对于练兵要领,蔡锷同样要求将士必须立志:“军人天职,以保卫国家,服从命令为要义……此身可死而不可屈,此志可亡而不可夺。愿我军士,共励此心。”并指出军队“胜于奋,败于骄。尔尚蓄乃精锐,砺乃锋刃,以效命于疆场”,要求出征将士“无即于欲,无逸于骄,保此武德”。
至于治兵的“先决问题”,即择敌问题,蔡锷称其为“想定敌国”。1913年七八月,他曾具体分析过当时中国和西南五省的“想定敌国”,应视列强对我国领土持何种行动方式为定。他认为,“国际战争,原为国家万不获已之事,而最后之手段也”,而“吾国今日之想定敌国,当应于列强对于吾国领土之行动而定”。如果列强对我国领土采取单独“危害”行动,“吾国当择其剧烈之戎首战胜而膺惩之,其余诸国必因之而戢其野心,以就我范围,则此想定敌国是为吾国全局之想定敌国”。如果列强采取“协同之行动,对于我领土而行其分割”,则“惟有联合国防地带利害关系之诸省,分兵应付为最后之防御,则此想定敌国是为一方面之想定敌国”。对于“想定敌国”,就西南五省而言,“不得不一方以英为想定敌国,为第一之战争准备,一方以法为想定敌国,为第二之战争准备,同时以英、法为想定敌国,为第三之战争准备”。为对付“想定敌国”英法,仅依西南任何一省不足为战,必须“联合滇、川、黔、桂、粤以对付之”,须对我西南方面联合使用之兵力,“预为决定,预为编成,以为作战之根据。然此兵力之决定,须外测敌国,内度自国平(昔)战时兵力之多寡,而为相当之应对”。可见,蔡锷这里的择敌原则与其《军事计画》所说依国家实力择敌也是一致的。
第二,关于军事教育问题。蔡锷在第六章开篇就说:“人也,器也,军也,国也,各有其个体。其形式上之一致,则编制之责也;其精神上之一致,则教育之责也。”接着又总结道:“有一言而可以蔽教育之纲领者,则一致之说是也。故第一,求人与器之一致;第二,求兵与兵之一致;第三,求军与军之一致;第四,求军与国之一致。”意谓教育的“责任”,就是要达到“精神”的“一致”。这就要“人”具备熟练掌握使用武器的能力;“兵”能融洽、团结与合作;各兵种能相互联合与协调;军队要有爱国心和国家观念。关于如何达到“人与器”的“一致”,蔡锷认为,“必先授以徒手教练及体操以发达之,体与神交养焉,然后授以器,使朝夕相习,以至简之方法,为至多之练习,久久而心、身、器三者之一致乃可言也。故夫步兵之于枪也,则曰托之稳,执之坚,发之由自然;骑兵之于马也,则曰鞍上无人,鞍下无马,皆极言其身与器之一致也,此单人教练之主旨也”。蔡锷留学日本,学的就是骑兵科,当然不会不知道“骑兵之于马也,则曰鞍上无人,鞍下无马”的训练规则。对于如何培养“兵”的“一致”,蔡锷提出“在视、听、言、动”,特别强调“人格之影响,情分之交感”作用:“惟人格有影响,而上下间之关系以深,惟情分有交感,而彼此间之协同以著。此种一致之基础,成于战术单位之连。连者军队之家庭也,其长则父也;连之官长则成年之弟兄也;弁目之长曰司务长者,则其母也;是数人者,于兵卒一身之起居饮食、寒暑疾病,无不息息焉管理之监视之,苦乐与共而其情足以相死。夫而后一致之精神立焉,此一连教育之主旨也。”而蔡锷1911年在《曾胡治兵语录》中就对此作过精细阐说,而且连所用比喻也较为相似,都是以“家庭”喻军营。他说:“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语,最为慈仁贴切……父兄之待子弟,虑其愚蒙无知也,则教之诲之;虑其饥寒苦痛也,则爱之护之;虑其放荡无行也,则惩责之;虑其不克发达也,则培养之。无论为宽为严,为爱为憎,为好为恶,为赏 为罚,均出之以至诚无伪,行之以至公无私。如此则弁兵爱戴长上,亦必如子弟之爱其父兄矣。”又说:“军人以军营为第二家庭,此言殊亲切有味。然实而按之,此第二家庭,较之固有之家庭,其关系之密切,殆将过之。”在援藏的军事实践中,他指示部队,“古人有言,师克在和”,“勿以小忿乱大谋,勿以小挫伤大勇,勿以财色肇纷争,勿以意见起冲突。联股肱心膂之谊,收所到必克之功,以恢复我领土,宣扬我国威”。关于“军”的“一致”,蔡锷认为要点是“自其纵者言之,则将将之道,有视乎天才。自其横者言,则和衷共济有视乎各人之修养”,并特别强调军纪的重要性,提出“军纪者,军队之命脉也”。而且蔡锷对于“将将之道”,也在《曾胡治兵语录》中说过同样的话:“古人论将有五德,曰智、信、仁、勇、严。取义至精,责望至严。西人之论将,辄曰‘天才’。析而言之,则曰天所特赋之智与勇。”又说:“今后一有战役,用兵必在数十万以上,三十数镇之师,情谊夙不相孚,言语亦多隔阂,统驭调度之难,盖可想见。苟非共矢忠诚,无猜无贰,或难免不蹈既往之覆辙。 欲求和衷共济,则惟有恪遵先哲遗言,自统将先办一副平恕之心始。功不独居,过不推诿,乃可以言破敌。”
第三,对于“军与国之一致”,蔡锷提出,“则全军一贯之爱国心是也 ”。又说:“战争之特性有四,曰危险,曰劳苦,曰情状之不明,曰意外之事变……此平时所贵乎修养磨练也。”这更是蔡锷的一贯思想。他从广西练兵开始,就强调要“为国家”,曾在一封信中兴奋地告诉友人:“征兵于日昨到百人,多读书种子,询其当兵之责任维何,莫不以‘为国家’三字对。气象俱淳朴耐苦(现被服未到,夜惟草席一床,不畏冷),即其中有二三学生,
亦无流行之国民气习,差足慰也。”又说:“吾国陆军教育,最大毛病,在以学为事,不以事为学,故一味虚饰,实际上毫无把握。至军人精神,尤不注重。”所谓“以学为事,不以事为学”,是说当时的陆军教育,仅教育学生以谋取一官半职为目的,未教给学生真正的军事本领,更不重视“军人精神”。他还说:“今日时局之危殆,祸机之剧烈,殆十倍于咸、同之世。吾侪身膺军职,非大发志愿,以救国为目的,以死为归宿,不足渡同胞于苦海,
置国家于坦途。”对有关战争特性的修养磨炼,蔡锷也有明确论述:“战争之事,或跋涉冰天雪窟之间,或驰驱酷暑恶瘴之乡,或趁雨雪露营,或昼夜趱程行军,寒不得衣,饥不得食,渴不得水,枪林弹雨之中,血肉横飞,极人世所不见之惨,受恒人所不经之苦,其精神,其体力,非于平时养之有素,练之有恒,岂能堪此!练兵之主旨,以能效命于疆场为归属。欲其效命于疆场,允宜于平时竭尽手段,以修养其精神,锻炼其体魄,娴熟其技艺,临事之际,乃能有恃以不恐。故习劳忍苦,为治军之第一要义。驭兵之道,亦以使之劳苦为不二法门……聚数百千血气方刚之少年于一团,苟无所以范其心志,劳其体肤,其不逾闲荡检,溃出堤防之外者,乌可得耶。”
这样,稍加调整,曾业英《蔡锷〈军事计画〉问题三议》中的第三议从标题到内容岂不就文题相符,有理有据,非常靠谱了吗?曾业英先生意下如何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