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7日深夜,盐阜平原的秋雨刚刚停歇,陈毅在一盏昏黄的马灯下整理着北上所需的电报草稿。临行前,他望向身旁的粟裕,低声说道:“这摊子,得靠你顶住。”短短十个字,却意味着华中地区的指挥权即将交到一位本来并不算“高配”的将领手中。
抗战刚刚结束,经过八年的鏖战,新四军的主力正在准备北上增援山东和东北。对中央政府来说,这是一场全国战略布局的调整;而对华中地区而言,则是一次真正的考验。当时,南京政府已开始集结重兵,准备南下,长江北岸随时可能发生冲突。若华中失守,东线的海上支援和华东的根据地将会被彻底切断。因此,形势十分紧迫,必须有一位合适的人留守华中指挥。而符合“三会打仗、懂地方、能服众”的人选并不多。
从新四军的系统来看,张云逸和黄克诚已经调到山东,李先念和谭震林则忙于中原与浙西,彭雪枫也刚刚牺牲不久。留在华中的,只有粟裕和张鼎丞。按资历来看,张鼎丞年纪更大,但因为常年带病,身体状况不佳。而华中局势急需一位擅长野战、不拘泥于常规的“机动型”将领,因此组织决定让他们两人搭档:张鼎丞负责后方,粟裕则冲锋前线。
当时的粟裕,虽然是第一师师长,相当于旅级指挥,但在红军时期,他所带的挺进师只有四百余人,甚至因为与中央失联三年,许多人认为他已经牺牲。与他同年代的将领中,有许多人资历更为深厚。但粟裕有三个别人无法替代的特点。首先,他对江南水网地形非常熟悉,自1937年起,他就在这一带作战,并且手中有一批水上民兵。其次,他的作战风格非常灵活,擅长中等规模的合围与夜袭,这与华中“小片、散兵、多水”的地形特征非常契合。最后,他非常擅长在资源匮乏的情况下自主解决问题,无论是兵员、粮草还是情报,都能够依靠当地的资源解决。
在盐城会议上,最初的决议草案上写着“由粟裕兼任华中军区司令”。粟裕看了看后,主动表示愿意担任副职,让张鼎丞担任司令。有人替他感到遗憾,但他摆摆手说:“我行伍出身,管部队就好,后方交给老张更合适。”这番让职并非出于谦逊,而是一种现实的考虑——他自己知道资历上还是不够,如果硬要提升,容易招致猜疑。最后,组织决定让张鼎丞担任华中军区司令兼政委,粟裕担任副司令,同时独立担任华中野战军司令。
当时的华中野战军实际上只是“四个纵队”的代名词,总兵力不到三万人,比黄克诚带走的第三师还少。外界听到“野战军”这个名字,可能会觉得规模很大;但实际上,这是中央为了方便统筹,给粟裕戴上的一顶“大帽子”。这顶帽子大,但底子薄,面临的风险也极大——如果在首次战斗中就失败,粟裕会被贴上“力不从心”的标签,未来的升迁道路将非常艰难。
1946年7月,国民党军队发起了“苏中扫荡”。粟裕巧妙地将主力分布在海安、丁堰、如皋与白蒲四个节点,诱敌深入,夜间发动突袭,连续七次战斗全胜,歼灭敌军三万余人。国民党方面完全没想到,眼前这支“扩编部队”竟然把整编第69师拖入了泥潭。战后的统计显示,华中野战军的弹药消耗不到敌军的三分之一,但取得了两倍的战果。“苏中七战七捷”的战报送到延安,毛泽东批示:“野战军名副其实。”
值得一提的是,粟裕的崭露头角,不仅仅是因为能打,还因为他能够在战后迅速恢复组织结构。每次战斗结束后,他都会要求部队就地整补,伤员编成护理连,新兵拉入训练班。同时,他还与地方党组织进行沟通,迅速展开政权建设。这种做法的好处是,敌军第二次反扑时,粟裕已经不再是仅仅能“打得赢”的司令,而是“守得住”的司令。中央重视的,正是这种可持续的能力,而不仅仅是一场漂亮的胜利。
1947年1月,中央军委决定将华中野战军与山东野战军合并,组建华东野战军。陈毅兼任司令兼政委,粟裕担任副司令兼代参谋长。表面上看,他被“压”回副职,但实际上,华东野战军的大部分作战方案和行军序列,都是由粟裕制定的。孟良崮、莱芜等经典战役的布局,早在盐城时就已经开始酝酿。
许多战史研究者后来总结粟裕的崛起是“时来运转”。这种说法并非全对。确实,如果陈毅没有北上,黄克诚留在华中,粟裕可能也未必能独当一面。然而,没有人能保证“时来”之际,正好“运转”。粟裕在江南水网地区的九年磨砺中,经历了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艰苦环境,但他依旧把坦克战术改成了船工战术,把山地急袭改成了圩区穿插。即使当时他只有四百人,他依然保持着战术演练的笔记。这些看似枯燥的训练,实际上为后来大规模作战的协同打下了基础。
再提起当年深夜的对话,陈毅拍着粟裕的肩膀说:“同志,你的舞台在前面。”粟裕只是笑了笑回答:“戏台虽大,唱不好也是难看。”这段对话虽然简短,却深刻反映了两人之间的心态:一个放手,一个接盘。
从此,粟裕的名字牢牢地被写进了解放战争的战术教材里。华中野战军那顶“虚大实小”的帽子,最终被粟裕带领的团队撑成了一顶真正的钢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