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龙港,原是奔着一口“活气”
我家老头子(指我公公)前阵子总念叨,说在电视上瞧着浙江有个地方,叫龙港,说是全国第一个“镇改市”,到底是个啥模样?我老公这人,向来是个孝子,听了这话,便撺掇着全家去瞧瞧。我呢,在上海待久了,高楼大厦见得多,总觉得缺了点啥——后来才明白,缺的是一股子不端着的“活气”。女儿六岁,正是满地跑的年纪,想着带她去看看不一样的风土,总比在商场里玩电动强。
五月初的天,不冷不热,我们一家五口开着车,从上海往南走。高速路两边的景致渐渐变了,不是上海周边那种规整的工业园区,倒是多了些青瓦白墙的房子,河浜里漂着小船,船头蹲着老母鸡,扑棱着翅膀打鸣。我婆婆隔着车窗瞅,直说:“哎,跟我小时候在乡下见的似的,就是更利落些。”
二、这城,像块刚出锅的糯米糕
到了龙港地界,第一眼看去,竟有些恍惚。你说它是城市吧,街边的小店还挂着手写的木牌,卖鱼干的阿婆坐在门槛上择菜,水汽混着鱼腥味往鼻子里钻;可你说它是乡镇吧,马路宽得很,高楼也不少,玻璃幕墙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跟上海的新区有几分像,却又没那般紧绷。
我们住的酒店在新城区,推开窗能看见一条河,河对岸是老房子,墙皮有些斑驳,屋顶长着草,可窗台上摆着齐刷刷的盆栽,红的黄的,热闹得很。我牵着女儿在河边走,她蹲在石阶上看蝌蚪,旁边有个钓鱼的大爷,操着本地话跟我们搭腔,说这河以前是运货的,现在清淤了,成了景观带。“龙港嘛,以前是滩涂地,靠海吃海,现在不一样咯,楼也高了,路也宽了,但这水啊,还是得接着地气。”
我心里犯嘀咕:这城怎么看都有点“混搭”,新与旧挤在一块儿,却不显得别扭,倒像是块刚出锅的糯米糕,温热软和,带着米香,又裹了层芝麻花生碎,嚼起来有层次。上海的新是棱角分明的,像块精雕细琢的白玉,这里的新却带着点粗粝的暖,让人想伸手摸一摸。
三、在老街吃碗“嵌糕”,舌头先懂了
要说在龙港吃得最稀奇的,是在老街遇着的“嵌糕”。那老街叫什么名儿我忘了,石板路坑坑洼洼,两边是木结构的老房子,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有些铺子还留着木板门,一块一块往上卸的那种。有个摊子前围了不少人,一个壮实的大姐,戴着手套,揪一团热乎乎的糯米粉团,在手里揉圆了,按出个窝,往里塞红烧肉、豆腐干、榨菜、油条碎,最后裹成个大团子,递到客人手里。
我给老头子买了一个,他咬了一大口,眼睛就亮了:“哎哟,这糯米黏乎,肉炖得烂,油条碎脆生生的,混在一块儿,香!”我女儿也吵着要,大姐就给她包了个小的,没放肉,放了点白糖和芝麻。她捧着啃,吃得满脸都是。我自己尝了尝,那糯米的甜软,配上咸菜的咸鲜,还有油条的脆,层次多得很,不像上海的糕团那么精致,却实实在在,一口下去,肚子和心都暖了。
吃饭的时候跟老板闲聊,他说龙港人爱吃“粗货”,嵌糕、鱼圆、肉燕,都是实在东西,讲究的是“落胃”。“以前出海打鱼,吃这些经饿,现在日子好了,还是好这口,改不了。”我就想,上海人吃饭讲究个“腔调”,摆盘要好看,名字要雅致,可在这里,味道是第一位的,管你卖相如何,先把舌头伺候舒服了再说。这算不算一种活得通透?
四、这地方的人,走路都带风
在龙港待了几天,发现这儿的人跟上海人不太一样。上海人走路快,但透着一股“赶”,像是总有事催着;龙港人走路也快,却带着股“冲”,是那种心里有谱、脚下生风的感觉。
有回在菜市场,我看一个卖海鲜的老板娘,手脚麻利得很,称鱼、杀鱼、装袋,一气呵成,嘴里还跟老主顾唠着家常,“今天这蟹肥,给你挑个母的”“你家孙子上幼儿园了吧”。旁边有个小伙子来送货,电动车“唰”地停稳,扛起一箱生蚝就往店里跑,跟老板娘喊了句“陈姐,货来了”,放下就走,没多余的话。
我老公跟人聊起龙港改市的事,碰到的几个当地人,不管是开店的还是遛弯的,都挺自豪:“我们这儿以前是镇,现在是市了,你看这建设,不比别的地方差吧?”语气里没有炫耀,倒像是在说自家孩子有出息了,那种实在的欢喜,藏不住。
我婆婆在公园跟几个老太太跳广场舞,人家看她是生面孔,主动来拉她手,教她动作,跳完了还塞给她两个刚摘的枇杷。“阿婆,尝尝,自家树上结的,甜!”这热络劲儿,跟上海公园里那种客气的点头不一样,让人觉得亲。
五、疑惑:这小城怎么就“冒”出来了?
在龙港待着,心里总有些疑惑。你说它吧,论名气,不如杭州、宁波响亮,论底子,以前就是个海边小镇,怎么就成了全国第一个“镇改市”?走在街上,能看见不少新建的楼盘,也能看见科技园区的牌子,一个县级市,哪来的这么大劲头?
有天晚上在河边散步,遇到一个退休的老教师,他跟我们说:“龙港人啊,天生敢闯。以前穷,靠海没地种,就出去做生意,卖纽扣、做纺织,啥都敢干。后来镇里人多了,经济好了,就想着自己管自己,慢慢就成了市。”他指了指河对岸的高楼,“你看那片,十年前还是滩涂呢,现在啥都有了。这地方啊,靠的不是老天爷赏饭,是自己拼出来的。”
我想起在上海,常听人说“小富即安”,可在龙港,好像人人都有股子“不满足”的劲头,总想着往前奔。这种劲头,跟上海那种精致的奋斗不一样,它更野,更直接,像海边的风,带着咸腥味,却吹得人心里透亮。
六、离开时,女儿攥着一把贝壳
要走的那天,女儿在海边捡了一把贝壳,花花绿绿的,攥在手里不肯放。我婆婆把嵌糕的方子跟老板娘要来了,说回家试着做做。老头子坐在车里,还在念叨:“这地方,有意思,跟咱上海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我回头望了望龙港,高楼和老房子挤在一块儿,轮船的汽笛声远远传来,街上的人还是走得飞快。我突然明白,这不一样啊,或许就在于它不端着架子,不照着谁的样子长,就凭着一股子活气,自己摸索着往前奔。上海像个精心打理的花园,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位置;龙港呢,更像海边的野草,没人特意浇水施肥,却迎着风长得泼辣,开出自己的模样。
回家的路上,女儿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贝壳。我想着,下次再来,得带她去看看龙港的清晨,看看那些卸木板门的铺子,看看海边的日出,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高楼大厦,还有这样一种热气腾腾、带着泥土味的活法。
这一趟龙港,没去什么著名景点,就是在街上瞎逛,跟当地人闲聊,吃了些不精致却落胃的食物,可心里头却觉得充实。有时候想,旅行的意义或许不是打卡拍照,而是去看看别人怎么活,然后明白,这世上的日子啊,各有各的滋味,各有各的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