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相较北方来得含蓄,初秋依旧绿意盎然,夏的余温尚未消散,折扇还没有收起来。待到橙红橘黄秋渐浓,波光粼粼的阳澄湖面蟹船穿梭,夜里渔火通明,大闸蟹迎来了开捕的季节。
阳澄湖的大闸蟹如今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这可不是自吹自擂炒作出来的,是经过全国食客的舌尖推选出来的。全国产蟹的地方很多,海蟹、湖蟹、河蟹、稻田蟹屡见不鲜,但苏州的阳澄湖因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自然条件,所产的大闸蟹个头健硕,口感鲜美。苏州的蟹由来已久,在古代就是皇家贡品,据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记载:“大业中,吴郡贡蜜蟹两千头……”大业是隋炀帝杨广在位时的年号,蜜蟹是如何制作的不得而知。黄庭坚的《次韵师厚食蟹》诗云:“海馔糖蟹肥,江醪白蚁醇。”同为宋人记载,这里的糖蟹与蜜蟹应相差不大,想必是用甜的料汁浸泡的熟蟹,今天苏州人油炸爆鱼还有用甜料汁浸泡的做法。沈括的解释是:“大抵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我觉得沈括恰恰说反了,应该是北人嗜咸,南人嗜甘,即便一千年后的今天亦是如此,一个地方的口味会有变化,但不会大相径庭。
每年秋高气爽的季节,心中不由泛起莼鲈之思,怀念起阳澄湖大闸蟹的肥美。大闸蟹的烹饪以清蒸为上,大火将水烧开,将螃蟹肚皮朝上码放,以防蟹黄流失,蟹腿间插上姜片、葱段去腥。中火蒸制一刻钟即可。开盖只见原本乌青的蟹壳如同珊瑚般红艳,煞是好看。苏州人讲究先食母蟹,中秋以后母蟹蟹黄肥美,蟹肉洁白紧实。真如林黛玉在大观园螃蟹宴上的诗句形容的那样:“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蟹肉如同嫩玉一般,蟹黄橘红,凝如红脂。待到寒露秋浓,再食公蟹,此时的蟹膏十分肥润,抿在嘴里,粘嘴黏牙,齿颊留香。吃完蟹膏再慢嚼蟹肉,更能吃出鲜甜来。螃蟹性寒,常佐以黄酒。东晋名士毕卓最喜持螯把酒,《晋书》言其“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这吃蟹的境界真不一般。
吃螃蟹是需要一点耐心的,不适合大快朵颐,肉不在多,贵在细细品味。我吃螃蟹是没有天赋的,可能与过去在部队的生活习惯有关,吃饭速度极快,吃螃蟹也是风卷残云。我总是将蟹黄与蟹壳一通大嚼,然后吐出渣来,桌上一片狼藉,吃相一定极为难看。与家人一起吃螃蟹,我吃完了一只,别人的蟹壳还没有打开。让我想起了一个关于吃螃蟹的笑话,说是一个上海人乘火车去北京,带了一只大闸蟹在车上吃,火车每停靠一站,刚好吃完一条蟹腿,等到火车抵达北京,恰好把一只螃蟹吃干净。虽然夸张了些,不过也足见南方人吃东西的精细。我是有切身体会的,过去每年休假,在苏州家中住上一段时间,每逢假期结束返程,妻子就给我买一盒老字号陆稿荐的酱汁肉和鸭胗,两听啤酒,带着在火车上吃。我一口肉一口酒,一路向北,可以美滋滋地喝到南京。我在想,如果给我带一只大闸蟹下酒,恐怕撑不到无锡。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大闸蟹近些年成了奢侈品。过去论串卖,如今按个头大小论只卖,半斤左右的母蟹巅峰时期一只能卖到两三百元。苏州人会吃又会过日子,挑三两的螃蟹吃,价格便宜很多,味道吃起来一样的呀。如今阳澄湖畔的美人腿景区,农家饭店生意兴隆,渔民养殖的虾蟹水产,现吃现捞,味道格外鲜美,是大饭店比不了的。
菊黄蟹肥时节,又怎能不让人怀念江南呢?
(原载于《姑苏晚报》2024年11月04日 A08版 原文有删改)
作者:杜亚飞,图源:引力播
编辑: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