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到白革村游玩都是在深秋,为了看枫香、乌桕等古树层林尽染的秋景。每次回来都想着要是在春夏的季节,这里该是怎样的一种浓绿。
朋友朱玉林是土生土长的白革村人,6月的一个周末,便相约去看那梦想中的夏景。从武义县城出发,车过项店村,山道便曲折起来。窗外丘丘稻田,新秧的绿意柔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山路盘旋着向上攀升,浓翠的树木竹林便如清泉般一路奔涌下来,竟将车窗外涌动的暑气寸寸逼退。
村口数株古树赫然入目,粗壮的枝干上刻满800多年风霜。深秋时节它们曾以火红点燃过我的双眼,而此刻繁枝茂叶如盖,浓绿沉沉,恍若披上了一件厚重的青衫。原来草木也知时序,亦懂得按季节悄然更换衣装。
从村口往左沿着台阶而下,有一城垣门洞被称为里安门,默然静立,是白革村的主要门户。沿着一口水塘而行,一段古城墙引人注目,门口“白革秀丽”的字迹清晰可见。再往里走,便是朱氏宗祠,白墙黛瓦,与周遭的老屋连缀成一片玲珑的古建筑群。宗祠坐东北朝西南,三进二井,格局端严。门前安卧着几方朴拙的旗杆石——朱玉林指点道,明清两代,村中但凡有人登科及第,必在祠前竖起大旗昭告天地,这旗杆石便是无声的功名碑。康熙年间朱若功高中进士,人称“白革秀才”;其清风傲骨,至今犹在村人口舌间流传。他小时候,便经常和村里的小孩在旗杆石玩。
穿行于老宅夹峙的窄巷,脚下黑青卵石凹凸起伏,仿佛还叠印着先人艰难的足迹。檐下悬着的老竹篮,石阶旁蹲踞的粗陶水缸,皆为过往简朴年月留下的残痕。然而,那些新修门楣上嵌着的空调窗机,农家乐院落里飘来的笑语,却又分明为这古老肌体注入了鲜活的血液。风自山间徐徐而来,清凉里仿佛裹着远方对这片清凉的殷切探询。
村子依偎着大坟坑水库而生。一泓深碧,涵养着17万方水,与400户人家相依而居。村民居所依着山势层层攀缘而上,巧妙化解了山与屋、光与影的难题,尽显前人安身立命的生存智慧。临水凝望,但见青山如黛,碧树婆娑,白墙黑瓦的倒影在澄澈水面轻轻摇曳,俨然一幅浑然天成的夏日山水长卷。
摄影 李晓红
生态文化园内,古木森然。20多米高的古樟苍柏撑开一片绿穹,浓荫蔽日,隔绝了尘世喧嚣。800余岁的钩栗树,枝干遒劲,冠盖如云。这种树因其果实肉色如棕红色的板栗,故得名钩栗,有着极高的观赏和食用价值。朱玉林回忆儿时摘食,其味尤胜寻常板栗甘美。一株米槠树低垂的树枝上在绿叶中隐藏着黄豆般大小的青果。老枫树下,新生的小枫树在浓荫里绿得格外精神,大约是风送种子在此落地生根。树荫里歇脚的游人,啜茶品瓜,凉风拂面,鸟鸣盈耳,似在替人悄然卸下心头重负。
沿水库大坝的石阶徐行,泉水泠泠如私语。两侧修竹绿树夹道成廊,浓荫铺地,光影斑驳,人行其中,如潜游于清凉的碧波之下。行约半里,便至大士庵。这座始建于宋的庵堂,在修竹古木的环抱中默然伫立。更有突兀的大士岩相伴左右,历经风雨剥蚀,筋骨嶙峋而神采未减,它们共同见证了白革村悠长的呼吸。
一路绿意如溪水漫溢。一座座山峰上的怪石嶙峋,有的如佛,有的如狮,有的如仙掌,有的则几块石头高叠,似被哪个大力神仙不知从哪里搬运而来,让人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置身白革,古道、老宅、幽篁、碧水……无不沁透着一股令人精神一爽的夏日清凉。
白革村,清代名儒朱若功的故里,静卧于状元峰下,竹海如书页般将其环抱。这个坐落在三县交界山腰上的古老村落,经林业部门清点,该村有400年以上古树100余株,100年以上古树1000余株。其中800年以上红豆杉10株,800年以上古枫树12株,这些活着的古老精魄,终于使得村庄荣膺“全国生态文化村”之名。
状元峰下,竹海翻涌。风过处,飒飒之声不绝,仿佛千载光阴与自然智慧在低语交谈。夏日的白革,其清凉原是深植于泥土的——那清凉来自古木参天的荫蔽,来自石阶旁陶缸盛过的岁月,更来自竹简般层层叠叠的过往,它们默默涵养着此地的魂魄,使酷暑亦不得不在此悄然收敛了锋芒。这清凉,是大地深处汩汩涌出的活泉,也是时间赠予山林最温润的玉璧。(王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