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这山咋就长成了水墨画?
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时,舷窗外还是灰蒙蒙的楼群,像被揉皱的锡纸。等飞机在安顺黄果树机场落地,脚踩在地面上,抬头望见的山却让我愣了神——那不是上海佘山那种圆滚滚的馒头山,也不是武侠片里画的险峻奇峰,倒像是谁家小孩拿淡墨在宣纸上晕染出来的,一层叠一层,全是毛茸茸的绿意。山腰缠着白雾,山脚下的田垄弯弯曲曲,插着秧苗,远看像块打了补丁的绿绸缎。
我在黄果树景区沿着石阶往下走,走到天星桥那片水潭边,看见石头上全是青苔,绿得发黑,水从石头缝里渗出来,叮叮咚咚的。同行的本地向导说这叫“喀斯特地貌”,我却总想起豫园里人工堆的假山,精巧是精巧,可这里的山怎么看都像是老天爷随手捏的,偏偏又捏得这般有韵味。尤其下过一阵小雨后,空气里全是泥土和草木的腥甜味,远处的山影模模糊糊,真像是站在一幅会流动的水墨画里。上海的高楼大厦是钢筋水泥的森林,可这儿的山怎么就能长得这么不“规矩”,却又让人看不够呢?
二、酸汤鱼里的酸,到底藏着多少日月?
在安顺城里逛,满街都是卖酸汤鱼的馆子。我挑了家巷弄深处的小店,木桌子木凳子,墙上刷着白石灰,挂着个歪歪扭扭的黑板,写着“野生江团,现杀现做”。老板是个系蓝布围裙的老汉,端来一盆红汤,里头飘着番茄块和野山椒,鱼一入口,酸得人舌头打颤,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鲜爽,像三伏天喝了冰啤酒,从嗓子眼爽到胃里。
老汉看我吃得稀奇,蹲在旁边擦桌子,说这酸汤是用米汤泡着番茄、辣椒在土坛子里腌的,“少则半月,多则半年,时间越长越够味。”我想起上海人做糖醋排骨,讲究个“糖色亮、醋味醇”,可这酸汤里的酸,怎么就跟上海的醋不一样呢?它不是尖锐的酸,倒像是被阳光晒过、被时间煨过的,带着点发酵后的醇厚,连汤都能泡三碗饭。店里的陶罐堆得比人高,坛口盖着荷叶,用稻草绳缠着,我凑过去闻,那股酸香里好像藏着整个安顺的夏天,可这酸汤里的日月,到底是怎么被封进坛子里的?
三、屯堡人穿的“凤阳汉装”,咋就成了活化石?
在天龙屯堡,遇见几个穿蓝布衣裳的妇人,头上包着白帕子,衣裳上绣着细密的花纹,袖口滚着黑边,走起路来裙摆沙沙响。导游说这是“凤阳汉装”,从明朝传下来的。我瞅着那衣裳的样式,宽宽大大的袖子,领口的盘扣,倒真有点像上海博物馆里展出的明代服饰画像,可怎么就在这西南山坳里保存下来了呢?
屯堡的石墙上刻着斑驳的痕迹,巷弄窄得只能过一个人,抬头是飞檐翘角的老房子,门楣上还留着“耕读传家”的题字。有个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的老婆婆,手里的针线在蓝布上穿梭,她说祖上是跟着朱元璋的军队来的,“来了就没走,衣裳就这么一辈辈穿下来了。”上海的石库门里也住着祖辈传下来的人家,可衣裳样式早变了好几茬,这儿的人怎么就把几百年前的针线活守得这么牢?那蓝布上的花纹,针脚里是不是还缝着北方人的乡愁?
四、黄果树的水咋能吼得比雷响?
还没到黄果树大瀑布,先听见轰隆隆的响声,像谁家在天上擂鼓。等走到观景台,那水从七十多米高的悬崖上砸下来,溅起的水雾能把人淋成落汤鸡。阳光一照,水雾里浮着彩虹,可那水声太吓人了,站在旁边说话得扯着嗓子,不然全被水吼吞没了。
我想起上海外滩的江潮,温柔的时候像绸缎,涨潮时也不过是哗哗地拍岸。可黄果树的水不一样,它不是流的,是往下砸的,是用尽全力往石头上撞,撞得水花四溅,撞得空气都在震动。导游说丰水期时,瀑布的水流量能达到每秒上千立方米,“那水吼起来,十里外都能听见。”我盯着瀑布底下的深潭,水砸下去又翻涌上来,像是有头巨兽在水里翻腾。上海的水是城市的血脉,温柔而规矩,可这儿的水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力气,敢跟天雷较劲呢?这水里头,是不是藏着山的脾气?
五、小城的慢时光,咋就把日子过成了诗?
在安顺的老街晃荡,看见卖丝娃娃的阿姨不紧不慢地摊着米皮,每张都薄如蝉翼;卖花的小姑娘蹲在墙角,把栀子花扎成一小束一小束,闻着香得人挪不动脚;还有茶馆里的老汉,拎着长嘴铜壶倒茶,水线拉得老长,却一滴不洒在杯外。
上海的早晨是地铁里的人潮,是便利店微波炉“叮”的一声,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可在安顺,日头爬得慢,人也走得慢。我在一家老茶馆坐下,要了杯泡着枸杞的绿茶,看隔壁桌的老人们下象棋,落子前总要吧嗒吧嗒抽几口旱烟,一盘棋能下一下午。街边的狗趴在树荫下打盹,连风都吹得懒洋洋的。“自在独行”,可在上海,“独行”容易,“自在”却难。这儿的人咋就能把日子过得这么不慌不忙呢?是不是因为山够高,水够长,时间在这里也放慢了脚步?
从安顺回上海,飞机起飞时,我望着窗外渐渐缩小的青山,心里还揣着这五个问题。黄果树的水声好像还在耳边响,酸汤的余味还在舌尖绕,屯堡妇人的蓝布衣裳还在眼前晃。或许有些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就像山长成水墨画,水吼成雷声,日子慢成诗,都是这片土地自然而然的模样。可我还是想问,有没有安顺的老乡,能给我说说这背后的故事?让我这上海来的过客,也能懂懂你们藏在山水里的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