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戛纳金棕榈影片《坠落的审判》在国内上映，并于北京大学举办了首映礼。这部影片讲述“一个成功的德国女作家被指控谋杀了她的丈夫”，剖析了亲密关系与婚姻，审视了当代独立女性所面临的社会偏见。

影片内外展现出来的女性困境并不罕见，而在一个多世纪之前，因为第二次工业革命获得大量工作机会、走出家庭的女性，就已经开始了她们的“战斗”。

近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历史非虚构作品《奶奶的菜谱：纳粹如何盗取了爱丽丝的烹饪书》，就讲述了一百多年前一位女性的觉醒与独立。

这本家族史的作者是德国历史学家卡琳娜·乌尔巴赫，她透过大量家族信件、遗产资料、档案和访谈，“像素级”还原了奶奶爱丽丝·乌尔巴赫一家的传奇故事。

《奶奶的菜谱：纳粹如何盗取了爱丽丝的烹饪书》

• 爱丽丝：一位靠美食穿过战争与命运动荡的维也纳独立女性

1886年，爱丽丝出生在维也纳一个富有的犹太家庭。她从小喜欢在家中厨房看女厨师和帮工们做饭，并迷上了烹饪。她还曾想去参加烹饪培训，甚至开一家小餐馆，但“一个来自良好家庭的女孩怎么可能开一家咖啡店或餐馆呢？”

爱丽丝和她的妹妹

她只得遵从家中安排，26岁时与一个医生结婚，这个男人娶她的原因之一是想开诊所，需要钱。她被困在这段婚姻的牢笼中，丈夫酗酒、赌博、有性病，几乎输掉她所有嫁妆。最后，丈夫逼爱丽丝卖钻石手镯还债，很快病死了。在同一年，爱丽丝的父亲也死了，遗产没有她的份。她带着两个儿子，生活陷入困顿。

从这时起，爱丽丝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她独自抚养儿子，靠烹饪技艺叱咤维也纳上层晚宴行业，还开办了烹饪学习班，出版了一本厚达500页的菜谱《在维也纳是这样做饭的！》，非常畅销。

这段“独立”时光，最好的注解即是《奶奶的菜谱》一书中引用的奥地利作家路德维希·赫施菲尔德对当时维也纳女性的评论：

她们的“日子不再像文学历史上所描述的那些女性一样，只顾着开心或伤心，忙着多愁善感或一见钟情……如果一个女孩每天都必须 6 点起床，整理房间，给全家做早饭，坐一小时电车去上班，在办公室里坐八小时，要写写算算、打电话，还要井井有条地处理税务和医疗费用扣除等问题，这样的职场女性真的没有时间去流泪……她不再那么天真和无知，相反，她已经彻底觉醒了……她已经完全“去甜”了。

然而，就在“去甜”的爱丽丝一手建立起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时，纳粹黑云笼罩了整个奥地利。1938年，纳粹德国吞并奥地利，爱丽丝逃亡英国，大儿子奥托流落上海，小儿子卡尔被抓进达豪集中营。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一家人四散天涯，命运分崩离析。

帮助爱丽丝度过难关的也是烹饪技艺。流亡英国后，她先到一座著名的城堡中为一位女富豪当厨师，之后，她和一位同样流亡英国的女性朋友在英国一所“儿童之家”做管理员，照顾因战争无依无靠的犹太女孩儿。

战争结束，爱丽丝移民美国，与儿子重聚。到80多岁，她不甘心把余生埋在养老院，跑到旧金山一家烹饪学院做老师。直到92岁，爱丽丝还在教烹饪课，上电视、上报纸，仿佛明星。

92岁的乌尔巴赫在烹饪学校授课

《奶奶的菜谱》在介绍爱丽丝传奇的一生之外，还讲述了家族中其他人在纳粹统治之下的历险与挣扎。她的小儿子被关押在达豪集中营。大儿子一度流亡，后来成为一名情报官员，与纳粹势力作斗争。

作者卡琳娜·乌尔巴赫也是一位优秀的历史小说家，她在本书中以生动文笔结构起大量素材——迫害、谋杀、欺骗、集中营囚禁、逃亡、营救、友谊、特工活动、陷入绝境、开始新生活……令读者仿佛在看一部历史电影大片。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书中专章讲述了爱丽丝的大儿子奥托的惊险“上海往事”，奥托·乌尔巴赫于抗战时期流亡上海，为福特公司工作，并加入了“上海义勇队”，见证了1937年日本侵略者对上海的轰炸。中文版亦独家收录作者提供的家族档案照片。

中文版独家收录的奥托·乌尔巴赫拍摄的上海抗战时期老照片

• 一本书的命运：纳粹舍不得烧掉的书，怎么办？

20 世纪 40 年代末，已移居美国的爱丽丝·乌尔巴赫回到维也纳的废墟，在书店橱窗里发现了自己最畅销的烹饪书。然而，书的封面上却署着一个男人的名字“鲁道夫·罗什”。

这两本装帧相似、内容几乎一致，只有署名不同的书，正是卡琳娜·乌尔巴赫写作本书的最初原因和研究原点。通过这部菜谱，她除了挖掘出奶奶的传奇故事，也挖掘出了纳粹历史上一个鲜为人知的罪行。

两本装帧设计几乎一样，只有作者署名不同的《在维也纳是这样做饭的！》

在以往的历史研究中，我们了解到纳粹盗窃犹太人的物质财富：房子、金银首饰、艺术品、家具等等。我们也知道，在纳粹时期，被认为是“非日耳曼”的书籍会被烧毁，德国和奥地利多地均有大规模焚书活动。

但我们不知道，犹太人创作的大量不带政治色彩的实用性非虚构图书，纳粹并不舍得烧掉。对于这些书，他们采取了“隐秘”的掠夺手段。《奶奶的菜谱》通过还原奶奶的畅销菜谱被盗取的过程，对纳粹统治时期犹太人书籍和知识产权被“雅利安化”的历史，首次进行了全面深入研究。

卡琳娜·乌尔巴赫从《在维也纳是这样做饭的！》一书的出版者——恩斯特·莱因哈特出版社的档案中发现，在1938年爱丽丝逃亡英国前夕，出版社负责人让爱丽丝签署了一份文件，以便让出版社获得为她的书指定新作者的权利。出版社让爱丽丝相信，这是迫于纳粹政府公开反犹的制度。

在获得版权之后，恩斯特·莱因哈特出版社开始把这本书“雅利安化”，除了把犹太作者换成一个雅利安男人的名字，还删除或替换了纳粹不喜欢的犹太或外国字眼。比如删掉“多彩的民族混合体”“罗斯柴尔德饼干”，或把“惠灵顿牛排”改成“睡衣牛排”等等。改头换面之后，这本书继续畅销，为出版社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卡琳娜的调查发现，包括恩斯特·莱因哈特出版社在内的其他成百上千家迎合第三帝国反犹政策的出版社，用这种方法掠夺了大量犹太人的知识产权。其中包括物理学教科书作者保罗·韦塞尔（Paul Wessel）、医学参考书作者约瑟夫·勒贝尔（Josef Löbel）的畅销著作，他们一生的心血都被窃取。

真正的问题在于，二战后，所有在1935年纽伦堡法律生效后签订的、导致财产损失的合同已不再被承认。而爱丽丝在战后也一直在给恩斯特·莱因哈特出版社的继任负责人们写信，想要回自己的作品版权，出版社既拒绝承认错误，也拒绝归还版权。盗窃行为，一直持续到新世纪。

1980 年，爱丽丝给出版社的信件，她解释说，她才是自己菜谱的真正作者

美食与烹饪技艺仿佛一艘非常坚固的小舟，帮助爱丽丝·乌尔巴赫在悲惨的婚姻生活之后自立，亦帮助她穿过纳粹统治及战争年代。她十分认同自己这些成就，如她所说，“好菜里有诗的味道。当你遇到这样的菜肴时，希望你能想起我，一个美味佳肴的代言人。”

她也一直对自身菜谱的被盗取耿耿于怀，虽然爱丽丝无奈地说，“我的书有它自己的命运”，但她一直不想认命。这么多年她一直向德国出版商索要菜谱版权，至死也没有结果。

正如本书所展现的，对爱丽丝来说，这本被盗窃的烹饪书，象征着她被“盗取”的一生。

对读者来说，《奶奶的菜谱》的意义超过了一部家族传记或带有传奇性的历史作品，它深入历史，探究一位女性在跌宕命运中的心灵深谷，让读者从一个新维度体会战争和动荡时代对人的影响，体会历史中的黑暗面及其对人类文明的打击。

来源：微信公众号“人民文学出版社”

编辑：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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