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山东博物馆看 “梁山七器” 特展,盯着那只刻满铭文的大保簋发呆了好久。青铜上的字迹已经斑驳,但 “王伐录子圣” 几个字仍清晰可辨。讲解员说这 “录子圣” 就是纣王的儿子武庚,那一刻突然想起牧野战后的朝歌城 —— 鹿台的火刚灭,纣王的尸身还在焦土中,他那些活着的亲人,正站在命运的悬崖边。
儿子武庚:戴着枷锁的复国者
武庚应该是最先感受到周人 “怀柔” 背后寒意的人。周武王没杀他,反而把殷地封给他,让他继续祭祀商朝先祖,听起来算是给足了体面。但你仔细想,这不过是把猛虎关进了铁笼 —— 旁边安插了管叔、蔡叔、霍叔三个 “监护人”,美其名曰 “三监”,实则就是监视他的狱卒。
《史记》里说武王灭商后 “自夜不寐”,对着周公叹气说 “殷民未安”。武庚住在当年父亲的宫殿里,想必夜夜都能听见周人巡营的甲叶声。他看着鹿台遗址上的断壁残垣,手里攥着父亲留下的玉圭,心里肯定像烧着一团火。说实话,换作任何一个亡国之君的子嗣,恐怕都咽不下这口气。
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的消息传来,武庚知道机会来了。东夷的使者偷偷溜进殷都,劝他 “此百世之时也”,他立刻就联合了对周公不满的 “三监” 举事。叛乱的火焰烧了两年,直到周公带着大军东征才被扑灭。关于他的结局,史料里有两种说法:《今本竹书纪年》说他被当场杀死,而《逸周书》只写 “王子禄父北奔”。但大保簋的铭文揭穿了真相 —— 召公最终还是追上了逃亡的他,那场追杀一定惨烈,不然不会被郑重地刻在王室重器上。
武庚到死都没明白,周人要的不是臣服,而是彻底的顺从。他的反抗,不过是让自己成了西周分封制的第一块垫脚石。
哥哥微子启:识时务的 “二王”
和武庚比起来,微子启活得要 “聪明” 得多,或者说,要现实得多。早在纣王在位时,他就看透了商朝的末路,抱着祭器投奔了西周,成了周人眼里的 “贤臣”。这种选择在当时肯定招来了不少骂名,但不得不承认,他为自己换来了生机。
周公平定武庚叛乱后,把商的旧地一分为二。一部分给了武王的弟弟康叔建卫国,另一部分就封给了微子启,建立了宋国。有意思的是,周王允许宋国用天子的礼乐祭祀商朝先祖,还特意强调 “奉其先祀勿绝”。这待遇,比武庚那时候实在强太多了。
我在《尚书》里见过微子启写给周王的表文,字里行间全是恭顺,说自己 “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司”。但他心里真的甘心吗?未必。考古队在河南商丘的宋国遗址里,发现了大量保留商文化特色的青铜器,甚至还有周人禁用的人殉遗迹。这些沉默的器物在说,微子启一面给周王磕头,一面偷偷留住了商朝最后的根。
后来孔子说微子是 “殷之三仁” 之一,其实他不过是在王朝更迭中,找到了最安全的生存方式。宋国后来传了三十二代,比西周的寿命还长,这大概是微子启当初投奔周人时,也没料到的结果吧。
叔叔箕子:装疯的守道者
纣王的叔叔里,比干被挖心,萁子的下场算 “幸运”,但这份幸运里全是屈辱。他当初劝谏纣王,被关进监狱,为了保命只能装疯卖傻,整天披头散发地唱着悲戚的歌谣。武王进入朝歌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他从牢里放出来,还特意咨询他治国的道理。
《史记》里详细记录了箕子和武王的对话,他从夏朝的兴衰讲到商朝的得失,句句都是治国良言。但武王要给他封地时,他却坚决拒绝了。说实话,我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思 —— 做商朝的臣子时,没能挽救国家;做周朝的诸侯,又对不起列祖列宗。这种两难,让他只能选择逃避。
传说箕子带着一群族人一路向东,最后到了朝鲜半岛,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周武王后来真的就承认了他的地位,还派人送去了封号。但箕子再也没回过中原,直到去世都穿着商朝的衣冠。考古学家在朝鲜发现的早期青铜礼器,和殷墟出土的器物有着惊人的相似,那些器物或许就是箕子对故国最后的念想。
结语
商朝灭亡后,武庚、微子启、箕子这三个纣王最亲近的人,走出了三条截然不同的路。武庚像飞蛾扑火,用生命换来了一场注定失败的反抗;微子启弯腰屈膝,在周人的体系里为商朝保留了一丝血脉;箕子远走他乡,用逃避坚守着最后的气节。
其实吧,他们的命运早就被写在了牧野之战的硝烟里。周人用分封制编织了一张大网,无论是反抗的、顺从的还是逃避的,都没能真正逃出这张网。但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些在王朝夹缝中挣扎的人,把商朝的文化悄悄融进了周朝的血脉里,最后成了华夏文明的一部分。
上次在殷墟遗址,看到一个商代陶罐和西周陶罐并排陈列,纹饰已经相互渗透。突然觉得,比起王朝的兴衰,这些在历史缝隙里活着的人,或许更值得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