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的塞外秋风吹得人骨头疼,刚满七岁的皇十八子允祄在行宫病得奄奄一息,康熙帝守在床边红了眼眶。太子允礽掀帘进来问安,脸上竟没半分忧色,脚步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 康熙猛地拍了御座扶手,声音里全是寒意。
允礽愣了愣,随即梗着脖子反驳,全然没察觉父皇眼中翻涌的失望。这一幕被侍立一旁的皇长子允禔看在眼里,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弧度 —— 他虽也是庶出,却总觉得比其他庶弟高出一头,尤其是对八弟允禩那群人,向来带着鄙夷。
说实话,这场面压根不是偶然。在清初的宗室里,嫡庶之别就像一道刻在骨头里的界线,连血脉亲情都得靠边站。
二
允礽的底气从来都不是自己挣来的。他两岁被封太子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全靠生母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 —— 索尼的孙女、索额图的侄女,这桩硬邦邦的联姻给了他嫡长子的金字招牌。康熙亲自教他读书,派最有名的儒臣当老师,三次亲征噶尔丹都让他坐镇京师监国,简直把未来的江山都捧到了他面前。
可允禩就完全是另一个光景了。他生母卫氏是辛者库出身,说白了就是皇家奴才,按崇德元年定下的规矩,“皇子系庶妃所生者,为镇国将军”,连入八分公的门槛都摸不着。我在查《清朝文献通考》时看到这段记载,真觉得替他憋屈 —— 同样是康熙的儿子,刚出生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允禩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拼命读书骑射,把 “贤” 字刻在脑门上,连朝堂大臣都私下说他 “有帝王相”。可再优秀又怎样?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封爵,嫡出的允礽稳坐太子位,庶出的允禔好歹混了个郡王,他却只得了个贝勒,比哥哥们矮了一截。
更扎心的是宗室内部的白眼。有回宗亲宴饮,允禩给允礽敬酒,对方连酒杯都没碰,只淡淡瞥了眼:“庶母所出,礼数到了就行。” 这话像耳光一样打在允禩脸上,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都没敢吭声。后来九弟允禟私下说:“八哥这日子,比咱们还难。”
三
崇德元年的封爵制度简直是本 “庶子打压指南”:亲王侧室的儿子只能封辅国将军,郡王的庶子更惨,才奉国将军。就算皇帝开恩破格封公,也 “不得入八分之列”,连人家八分公府里的佐领数目都比不了 —— 我查过雍正朝的满文奏折,贝子萨弼家光满洲佐领就有五个,而庶子出身的宗室,能有一个佐领都算烧高香了。
这 “八分” 到底是啥?说穿了就是宗室的顶级特权:朱轮、紫缰、宝石顶、双眼花翎这些排场是小事,关键是能分得上三旗的佐领,领有属人,代代相传。庶子们连边都沾不上,就像被圈在另一个世界。
允禩后来卷进夺嫡之争,其实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庶出的身份是硬伤,只能拼命拉帮结派,想靠朝臣的力量搏一把。可雍正即位后,直接给他改名 “阿其那”,削了宗籍,圈禁至死。九弟允禟更惨,被改名叫 “塞思黑”,在保定狱里活活折磨死,临终前连口干净水都没喝上。
对比一下十二弟允祹,他生母也是庶妃,可人家聪明,不掺和夺嫡,雍正即位先封郡王,后来虽降过级,乾隆朝还是熬成了亲王,活了七十八岁。这差距,真不是努力能填补的。
四
其实清初刚开始没这么死板。努尔哈赤那时候,八旗旗主共议国政,谁有军功谁就牛,嫡庶没那么较真。可入关后不一样了,皇权要集中,就得靠等级制度把人分三六九等,嫡庶之别成了巩固皇权的工具 —— 就像康熙立允礽,表面是念及亡妻,实则是借索尼家族的力量削弱旗权。
我上次去北京,特意绕到平西府站,这里曾是允礽被废后囚禁的地方。残碑断垣里,仿佛还能看见他当年的焦躁与不甘。而不远处的郑各庄,据说就是允禩被圈禁的地方,连块像样的碑都没留下。
这俩兄弟,一个嫡出得尽荣宠却不知珍惜,一个庶出拼尽全力却难逃厄运。他们的命运,早就被 “嫡庶” 二字钉死了。
五
乾隆朝以后,嫡庶规矩稍微松了点,但骨子里的偏见还在。那些世袭罔替的 “铁帽子王”,八家是军功封爵,四家恩封,没一个是庶子出身。说到底,清初的嫡庶制度,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枷锁,连皇家血脉都逃不掉。
现在回头看,允禩的悲剧根本不是个人能力问题,而是时代的坑。他就像个被绑着脚的运动员,再能跑也赢不过那些天生站在起跑线上的人。而允礽呢?拿着一手好牌,却被宠得忘了自己是谁,最后落得囚死的下场。
真挺讽刺的。封建王朝总说 “四海一家”,可在皇家里,连亲兄弟都隔着一道跨不过的鸿沟。那些写在典章里的规矩,看起来冠冕堂皇,骨子里全是冰冷的等级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