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冷研作者团队-披澜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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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北宋末期,朝廷派遣使节自山东的登州和莱州乘船向北航行,目的在于与刚刚从白山黑水地区崛起的女真族缔结盟约,双方共同立誓消灭辽国,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段历史被称为“海上之盟”。然而,这一盟约自签订以来便备受争议。实际上,北宋的灭亡与其联手女真共同对抗辽国的策略密不可分,北宋对金辽两国国力的误判,也引发了接连不断的战略失误。
甚至在当时的朝堂上,也不乏对联金灭辽政策的反对声音。太宰郑居中坚决表示反对,他指出:“檀渊之盟已延续百余年,百姓安居乐业,兵士无战事,农业不受劳役,这比汉唐时期的和亲政策更为稳妥……以太宗的英勇,曾两度尝试收复燕云,皆以失败告终,如今岂可轻启战端?”而枢密院执政邓洵武则直言不讳地警告称,辽国虽有衰弱迹象,但一旦金人吞并辽国,北宋的边防形势将更加岌岌可危。
尽管反对声浪不断,北宋最终还是选择与已维持百年和平的辽国开战。这一方面与当时宋辽金三国的国力对比密切相关,另一方面,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民族愿望也是促成战争的重要原因。那么,燕云十六州到底有多重要呢?
燕云十六州大致涵盖今天的北京、天津以北的海河流域,以及河北北部和山西北部部分地区。所谓的十六州,主要指幽州、瀛州、檀州、蓟州、涿州、莫州、妫州、蔚州、朔州、顺州、云州、应州、儒州、新州、寰州和武州。
从地理位置来看,“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位于太行山以东,统称山前七州,以幽州(今北京)为核心;而“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九州位于太行山以西,称为山后或代北九州,以云州(今大同)为核心,合称为燕云十六州,也被称作“山前代北十六州”。
在这十六州中,最北端的是武州,最西边是朔州,最南端是瀛州,最东面则为蓟州。其余各州依次排列在这四州之间,沿着长城的两侧展开。
古代交通运输条件有限,燕云北部的燕山和太行山脉构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几乎不可逾越。早在秦汉时期,中原王朝便依靠这条天险及修筑的长城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到了隋唐时期,十六州的行政区划基本稳定形成。
当时,幽州被设立为大都督府,瀛州、莫州、檀州、蓟州等州区划也已明确划定,而蔚州、朔州、云州划归河东道,其他地区则纳入河北道。燕云,又称幽云,得名显然与幽州和云州两大重要战略要地密切相关。
先说幽州。幽州的全称为幽州大都督府,隋代时称涿郡,唐朝高祖武德元年更名为幽州总管府,开元十三年升格为大都督府。幽州作为重要的军事重镇,地理位置极具战略优势。北面有险峻的燕山山脉,骑兵难以穿越,南面则有拒马河天然屏障。周围分布着榆关(山海关)、松亭关、古北口、金坡关(亦称紫荆关)和居庸关等五个重要关隘。古北口尤其重要,唐朝时作为防御契丹南侵的关键关口,最狭窄处仅容一辆车通行。
云州的地理情况与幽州类似,同为战略要地。云州位于晋北黄土高原边缘,地势复杂多变,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北方门户。若云州失守,北方骑兵即可经妫州直逼幽州。
清代学者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评价云州:“东接上谷,南达并恒,西邻黄河,北控沙漠,居边隅要塞,犹如京师的屏障。”自石敬瑭割让燕云后,辽国便将幽州定为南京,将云州设为西京,两地相互依托,形成震慑北宋和西夏的战略格局。
事实上,燕云十六州的战略价值不仅仅体现在防御功能上。《辽史·地理志》记载幽州“利于鱼盐,畜马牛猪,谷物丰收”,隋代时大运河北端的永济渠直通此地。隋炀帝三次征讨高句丽时,便以此为集结兵马、储备粮食的重镇。
从先秦到隋唐,燕云十六州地处暖温带季风性森林草原气候区,是中原王朝农业最为繁荣、经济最发达的区域。契丹取得燕云后,虽为游牧民族,却并未大规模破坏当地汉族的农业经济。反而因地制宜,“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在经济上采取宽松政策,缓解了辽汉民族间的紧张关系。
此外,辽国初期的几位君主并非昏庸无能,治理燕云时多采用怀柔政策,如“五稼不登,则开努藏,代民税以抵螟蝗灾害,废摇役以安抚贫苦。”经过数代辽帝的治理,燕云十六州成为辽国最富裕的经济中心。
人口稠密也为辽国提供了大量兵源。契丹自神策元年起吸收后唐“山北八军”兵员,建立了多个汉军编制单位,如五京乡丁中多为汉人。
《辽史·兵卫志下》记载:“三京丁籍可统计者达二十二万六千余,番汉混杂,析津、大同原为汉地,登记丁口达八十万六千余。”辽国实行五京制:上京临潢府(今赤峰林东镇)、东京辽阳府(辽宁辽阳)、南京析津府、中京大定府(内蒙古宁城)和西京大同府。其中,上京、东京、中京三地可用兵丁仅为南京和西京两地的四分之一强。
据《辽史》记载,南京析津府内有八个汉族兵营,包括南北两衙兵、两支羽林兵、控鹤兵、神武兵、雄捷兵和晓武兵,皆按汉制配给粮饷。这些精锐部队多为骑兵,总数约一万八千骑兵。加上分布于西京和南京各地的防守部队,燕云地区的军事潜力极为强大。难怪辽代有“燕京兵戎冠天下之雄,与赋当域中之半”的说法。
燕云地区对辽国的意义不言而喻,而在北宋君臣心中,这片土地的重要性同样不可小觑。契丹拥有燕云后,战争潜力远超传统游牧民族,也掌握了可随意入侵北宋心腹之地的交通枢纽。
燕云失守,北宋失去了长城防线这一农耕文明的天然屏障,反而与辽国共享了华北广袤的平原。契丹本为游牧民族,牲畜遍野,擅长机动作战的轻骑兵常年威胁中原农耕区,使得北宋始终无法安宁。
自后晋失去燕云以来,后汉、后周、北宋各代都怀有收复的志向,但真正取得显著进展的,只有后周世宗柴荣。这位天资过人的皇帝在短短六年内扭转了后周颓势,凭借“先南后北”的战略逐步增强实力,最终于显德六年北伐中夺回宁州、莫州、瀛州三州以及益津、瓦桥、淤口三关。
与后汉时期毫无防御可言相比,后周夺回三州三关后终于构筑了新的防线,保卫后方平原。尽管如此,这条防线因地理条件限制,远不及燕云北线长城坚固。
“土山平陵,连绵起伏,平原开阔,适宜骑兵驰骋,步兵难以抵挡”,面对来去如风的游牧骑兵,步兵为主的北宋军队只能借助各类工事,勉强挽回攻守之势。
为防止契丹骑兵南侵,北宋沿白沟河一线,自太行山东麓保州向东构筑数百里的堤坝和沟渠,配合太行山西线的榆塞,形成一套人工防御体系。“自保州西北的沉远泺至东部沧州泥枯海口,约八百里间,全为水泽,宽处达六十里。”
这就是后世网络上所称的“水长城”。在当时的工程技术条件下,建造这样一条依赖水系的人造长城耗费巨大,但即便如此,其防御能力仍无法与真正的长城天险相提并论。
更为离奇且令人震惊的方案则与黄河改道有关。北宋初期黄河尚未改道,仍沿东汉时的旧河道入海,保持八百余年稳定。但宋代气候变化导致黄河频繁泛滥。天禧年间,黄河决口改道向北,朝廷派治水专家李垂前往治理。
然而,李垂勘察后竟建议朝廷不应干预此次改道。他早在大中祥符五年曾上书《导河形胜书》,建议人为引导黄河北流,理由是“契丹无法南侵”,此举对中国边防大有利。此次改道正好契合了他的建议。
但对于北宋朝廷而言,黄河改道不加阻止是极大的政治风险,会导致民众怀疑朝廷的执政合法性。于是,李垂的建议被否决,北岸决堤口被修复。然而,元祐四年黄河再次北决,此次决口未被封堵,“幸亏其北流,避免了决口向南逼近都城的危险”。
这场黄河改道虽为天灾,却因北宋善后不力,加剧了河北路十五州大范围的水患。南宋时期沈作喆曾一针见血地指出:“古时黄河由滑入郓,因都城开封所在,大名等地被河水包围,故穿新河,河失故道,祸害尤甚。”
对于辽宋两国来说,燕云十六州的意义各有侧重,但重要性不相上下。对辽人而言,这里是他们逐步汉化的核心区域,是几代国君苦心经营的精华之地。
对北宋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失去燕云不仅意味着失去十六州的农业重地,更意味着广阔的华北平原成为辽骑兵自由驰骋的草场。为了弥补这一战略劣势,北宋不得不投入大量资源和精力修筑各类防御工事,这成为北宋“难以承受之重”。
参考文献:
1.《宋辽争夺燕云十六州研究》金婷霞
2.《燕云十六州入辽后的社会发展》胡辉芳
3.《论辽初经略燕云十六州及其历史意义》郭丽平
4.《10世纪前期契丹南下路线研究——以其南进中原作战为例》张国庆,刘艳敏
5.《首都战略下的北宋黄河河道变迁及其与京东社会之关系》廖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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