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祸是汉武帝刘彻后期最大的政治动乱,也给西汉国力带来了极大的损伤。在这次动乱中太子刘据因为起兵反叛失败而自尽,数万西汉军队在长安城中自相残杀,搞得尸横遍野,国家动荡不安。对于这场动乱,数千年以来学者们有着不同的认识,从不同的角度得出了不同的结论。在所有的分析文章中,对于刘彻与刘据父子相残的讨论是重中之重。很多人都感到难以理解,这对曾经亲密无间的父子,为什么会走到了相互残杀的地步。而刘彻为了废除刘据的太子,剥夺刘据的权力,是无所不用其极,千方百计置其于死地。
对于这样的疑问,数千年来历史学者们得出了不少的结论。有的说是权力争夺,导致刘彻对刘据猜忌。也有的说是刘据当太子的时间太长了,等不及想坐上皇帝宝座。还有的说是以江充为首的宠臣挑拨了刘彻父子之间的关系,使两人之间矛盾加大,最终酿成了巫蛊之祸的动乱。从史实上来看,这些说法都是有道理的,但却各有偏颇之处。从深层次来看,刘彻父子相残是由多方面的原因导致的。这里面既有皇权之争,也有施政理念的冲突,更有政治利益派系在背后推波助澜。因此正确认识这场动乱的起因,要从多方面进行认识和解读。
在刘据当太子之初,刘彻是对其非常宠信的,给予了其极高的规格和权力。刘彻选取了当时西汉儒家学者中最具名望的人士给刘据当老师,其中既有大名鼎鼎的石庆、石德父子,也有周勃之孙周建德、与董仲舒齐名的学者瑕丘江公等等。而且刘彻还为刘据修建了博望苑作为礼物,使其成为刘据结交宾客,招纳门客的重要场所。正是因为这些超规格的待遇,使刘据在朝中独成一派,最终形成了垄断朝政的太子党。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西汉的丞相都由太子党大臣出任,如赵周、石庆、公孙贺等等。
支持刘据的大臣除了他自己招揽的儒家宾客外,卫霍外戚集团便是其中最重要的权力基础。以卫青和霍去病为基础的两大家族,成为既窦氏和王氏外戚集团后西汉朝廷最为显赫的家族。卫青作为大司马大将军,统领帝国兵权,地位还在丞相之上。他作为刘据的舅舅,皇后卫子夫的弟弟,平阳公主的丈夫,成为了刘据身后最强大的支撑。霍去病少年英才,战功彪炳,是卫青之后最厉害的将领,也是刘彻依仗讨伐匈奴的重要将领。可以说在卫霍外戚集团的支持下,整个西汉军队都是刘据的支持者,使他的太子地位非常稳固。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刘彻对刘据是非常倚重的。在刘彻出巡期间,国家的政务都是由刘据代理,可见当时他对儿子的信任。但是当卫青和霍去病相继去世后,父子俩的矛盾逐渐公开化,最终演变成了父子相残的凄凉结局。其中的原因不只是个人和权力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政治矛盾和历史演变的结果。
刘彻父子俩最大的矛盾,并不是权力上的大小,而是政治理念上的冲突。很多人认为刘彻觉得刘据权力太大,因而产生了猜忌,这其实是很偏颇的看法。刘彻早晚要死的,他的皇位终究会传承下去,储君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刘彻不可能为自己权势而选择懦弱太子,因为懦弱太子无法保住他打下的江山。
刘据不是懦弱太子,否则他也不会起兵对抗刘彻,但他和刘彻却有着政治理念上的矛盾。前文讲过刘彻是典型的外儒内法的皇帝,儒家学说只是他粉饰太平的工具,法家刑名之术才是他治理国家的真正手段。刘彻这种功利的治国思想受到了很多儒家学者的反对,尤其是对匈奴战争开始后,刘彻的政策走向更加倾向于穷兵黩武。刘彻知道朝廷内部的这种矛盾,他一边纵容张汤等酷吏打压儒家的反对派,一边通过各种手段缓和儒家与法家之间的矛盾。然而这些手段能够暂时起到平息矛盾的作用,却给父子关系带来极大的隐患。
刘据是在儒家学者的教导下成长起来的太子,他宅心仁厚,所以对法家的残酷手段强烈反对。刘彻和稀泥的办法只能安抚反对的儒家大臣,却对年少气盛的刘据不起作用。随着讨伐匈奴战争的进行,西汉国内的负担越来越重,各种政治矛盾叠加,让儒家和法家之间的派系冲突越来越激烈。刘据作为儒家官员的拥护的太子,在这场派系冲突中站到了第一线,成为刘彻施政最大的阻碍。所以父子俩矛盾越来越大,一度需要卫青从中说和才能缓解紧张气氛。可是当卫青去世后,父子俩的矛盾便没有了调和人,也就走上了自相残杀的不归路。
可以说刘彻父子的矛盾激化,大部分原因是儒家和法家矛盾在西汉朝廷政治冲突中的表现。在这些政治冲突中,既有学说的派系之争,也有政治利益上的互相倾轧,将汉武帝时期的朝廷党争推向了白热化。作为儒家代理人的刘据是严重反对刘彻的政策,并且将穷兵黩武带来的民不聊生,归咎于刘彻政策上的失误。他不会直接向刘彻开炮,但是会直接打压和惩处刘彻身边的法家官员。于是这些法家官员便集合起来形成反太子集团,力图将刘据从太子位上拉下来。他们知道一旦让刘据继承了皇位,法家官吏将彻底被驱逐出西汉朝廷。
于是儒家太子党和法家反太子集团的斗争延续出了新的花样,法家官僚们用尽手段挑拨刘彻和刘据之间的矛盾。以江充为代表的官吏们用各种办法挑衅和构陷刘据,使得刘彻对刘据的意见越来越大。他们只有将刘据拉下马,才能保住法家在朝廷中的一席之地。如果让刘据顺利当了皇帝,按照他的习惯必然高独尊儒术,这对诸子百家都不是啥好事。因此太子党和反太子派的斗争越发激烈,而刘彻却将其看作了太子党对他的反对。这其中主要原因,还是来自于儒家对刘彻国策的强烈批评态度,和刘彻对身后名的看重
刘彻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他认为他做的一切都是历史上少有的,极大的功绩,甚至能够与秦始皇比拟。晚年的刘彻对身后名非常看重,尤其是他执政的功绩是不准任何人反驳和批评的。然而儒家认为刘彻做法是穷兵黩武,给国内带来的极大的伤害和负担,所以多次在公开场合批评刘彻的国策。刘彻担心自己去世后,刘据上位会在儒家的推动下废除他建立的国策和制度,甚至于否定他的历史功绩。这方面是刘彻万万不能接受的,因此法家也抓住了刘彻这个毛病,将父子俩的矛盾不断地挑拨和激化。
如果说儒家和法家的矛盾是刘彻父子反目的外因,那卫霍外戚集团独大便是他们父子反目的内因。从吕雉外戚集团开始,西汉就陷入了外戚集团循环独霸朝政的怪圈。在吕雉之后,相继出现了窦太后、王太后等皇后的外戚集团。即便是出嫁的馆陶公主刘嫖,也想利用皇后陈阿娇的特殊地位构建外戚集团。刘彻从亲政开始便受到外戚集团的掣肘,一度被窦太后完全压制,丧失朝廷的主导权。所以外戚专权成为刘彻的逆鳞,他对这个事情非常忌讳。即便卫青和霍去病表现得毫无专权的态度,他对他们也不能完全放心。
因此刘彻扶持了李广利军事集团与卫霍外戚集团制衡,避免出现军权旁落的情况。而卫霍外戚集团又是太子党的中流砥柱,这使得刘据无法避免地卷入了军权的争夺之中。军权是皇权的最大保障,因此这样的情况让父子俩矛盾彻底激化,朝廷政治斗争白热化。而李广利的外甥正好是昌邑王刘髆,于是这便点燃了李广利集团争夺太子位的野心。于是外戚集团斗争演变成了两个外戚集团争夺太子位,这使得朝廷政治斗争出现了失控的苗头。而刘彻又将这种政治动荡归咎于刘据的野心,于是父子俩开始互相残杀。
从史书记载来看,刘彻父子自相残杀实际上是外因和内因共同催化的结果。刘彻和刘据本身在执政理念上就有矛盾,在儒家和法家官员的推动下,卷入政治派系的斗争之中,最终使父子直线充满不信任。由于刘据的太子党有极大的外戚集团的因素,所以触动了刘彻的逆鳞,使他对儿子猜忌万分。而刘彻作为皇帝的自傲,不允许他在儿子面子认输,各种矛盾的推动下,将其作为皇帝刚愎自用的一面表现出来,于是才有了父子相残的结局。可以说刘彻千方百计置儿子于死地,完全是政治斗争推动的结果,而不是个人情仇使然。政治斗争到了最后,谁都有没退缩的余地,除了胜利,就是败亡,这是历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