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论坛”是为纪念复旦大学历史学系建系95周年暨汪熙先生诞辰100周年而举办的系列讲座,本文整理自2020年10月20日太平洋论坛第2期“海洋史和当代史学思潮”。主讲嘉宾王晴佳为北京大学历史系长江讲座教授,两位与谈嘉宾分别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张旭鹏研究员和中国海洋大学庞中英教授。
本文转自《澎湃新闻·私家历史》
▲王晴佳教授
非常荣幸得到复旦大学历史系太平洋论坛的邀请,与大家交流当代史学的动向,以海洋史的兴起作为一个视角来谈一谈。我在上海求学的时候汪熙先生还健在,对中美关系的研究做出了很多很重大的贡献,所以很荣幸在这个时刻来做一个讲座。
很早我就注意到汪熙教授的论文谈到了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的《海权论》,这是在19世纪的下半叶,应该说是对海洋研究,或者说是对人类历史影响的意义重大的著作。我的老师——华东师大的郭圣铭先生在1983年就出版了《西方史学史》,当时也提到了马汉的著作。但是我今天讲的应该是跟以前的海洋的研究,或者海洋史的研究有比较大的不同。
大家都知道我对当代的史学发展一直比较关心。虽然我并不是海洋史的专家,不像庞教授,但是我想从史学史的发展或者说从历史学研究的当代发展,来谈一谈海洋史的特殊地位以及研究意义。所以我讲这个题目当然也是为了配合太平洋论坛,因为太平洋的研究、太平洋史的研究应该是海洋史研究,我待会要谈到海洋史研究中比较重要的未来的发展的领域和路径。
我先想讲几个例子来说明一下海洋史的研究。海洋史研究应该是最新的史学流派之一。我先举几个例子来讲一讲,在西方,海洋是如何受到历史学家的关注的。《美国历史评论》是1895年创刊,与中国的《历史研究》一样的,是史学界的旗帜性刊物。该杂志在2006年做了一个海洋史的论坛。可能有些听众也知道,我近年也比较注重情感史的研究,美国历史评论同样也做过情感史研究论坛,可能早了两年。海洋史论坛发表在2006年,由Karen Wigen主持,她现在斯坦福大学,原来在杜克大学,本来是研究日本史的。参与者都是几个大洋的研究的专家,有大西洋史、地中海史的研究者。然后松田(Matt K. Matsuda)在罗格斯大学,研究的是太平洋史,之后我要谈到他的专著。那么大家看一下少了哪一个海洋?可以思考一下,少了一个就是印度洋,但我其实觉得,印度洋是海洋史研究中比较重要的领域,是一个用来突破西方中心论的重要基地。
后面一个例子是2010年的美国历史年会。美国历史学会年会并不是每年都有主题,2009年的主题是全球史学,我还参与2009年的全球史学史的讨论会。而2010年的主题就是“海洋、岛屿、大陆”,策划人之一就是松田。当时你们看看到它的主要探讨的是海洋、岛屿跟大陆,所以也并不是完全专注海洋。但是应该说在初期,让历史学家注重海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所以海洋史作为一个学派的形成,应该是在21世纪之后的产物。那么我稍微翻译一点他们的一些想法,“我们对我们周围的水和我们赖以生存的陆地的概念,既要归功于历史和文化,也要归功于宇宙学和地质学,不仅航线和航行技术,而且我们对环绕地球的毗连海洋部分的名称也随时间而变化”。那么这个方面的研究我待会要谈到,其实海洋史研究我们历史学从业者来说还是有很多欠缺的,我们研究的基本上还是就是当今的海洋史,跟海洋作为一个stage(舞台),人们的一些活动和创造的文化。
接下来谈到海洋史研究的特点,海洋是跟大陆以大陆为视角的,以陆地为视角这个原则。海洋史可以帮助人们看到的动态及其“流动性”,我把它翻译成流动性,其实它英文叫circulation,就是一种循环。所以他谈到了不单是货物和思想的circulation,也谈到了这个人的circulation,从人的迁徙可以是资源,也可以是被迫的。那么迁徙比如讲就有一个例子,在太平洋史的研究中涉及到了华人劳工来旧金山淘金,参与当时的淘金热。同时当然有权力、信仰、粮食、资源和疾病的全球传播,这也是海洋史研究的出发点之一。
还有一个例子大家比较熟悉,作者之一来过中国的,那就是大卫·阿米蒂奇(David Armitage)。他是哈佛大学海洋史思想史的教授。也许是做思想史的关系,阿米蒂奇的表述特别生动。另外一个思想史的专家海登·怀特,我想大家肯定都知道,也是这样一个喜欢在表述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阿米蒂奇写的文章一般常有吸引眼球的题目,比如这篇题为“作为世界史的海洋史”World History as Oceanic History,副标题是“超越布罗代尔”beyong Braudel。他认为海洋史的研究是全球史或者真正世界史必须要做的研究。要超越布罗代尔,大家都知道非常难。我的观察是,当代的海洋史的研究是在扬弃布罗代尔,一方面发扬他的研究,一方面又力图超越他这样的特征。
阿米蒂奇语不惊人不休的另一个重要的表现,那就是大家或许都知道的——他曾在2014年与人一起发表了《历史学宣言》。这本书已经翻译成中文,翻译者是我认识首师大的孙岳老师。孙在前言中也提到了《历史学宣言》的一个重要的意图,是为了说明历史学家看待历史,需要有一种“长时段”的观念。了解年鉴学派的都应该知道“长时段”的概念,是布罗代尔的一个有标志性的史学成就。阿米蒂奇当时在2014年主编《历史学宣言》,2017年他与人合编了《海洋史》(其内容概括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海洋),可以说是对海洋史的研究的一个比较新的概括,我认为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而且从一定意义上来说的话,就是试图超越布罗代尔的海洋史研究。
▲《历史学宣言》中译本
▲阿米蒂奇2017年与人合编的《海洋史》
我上面的几个例子就是说海洋史在2000年之后开始兴起,其兴起要把它放在当代史学发展背景下来看。提到当代史学的趋势,我可以用八个字来形容:“越做越小”和“越做越大”。那么这个“小”和“大”的中间是什么?其实中间就是民族国家,或者简称为国别史研究。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当代史学就有这样的趋势。我这里引用了丹尼尔·沃尔夫(Daniel Woolf)的观察,他说在1960年代以来的各种历史学词汇中有一个词叫“碎片化”(Fragmentation)。他所认为的“碎片化”当时跟我们现在的理解有所不同,他认为近代的史家,特别是一些受到社会科学影响的年鉴学派的历史学家,他们研究的就是一种所谓的整体,称作“整体史”。年鉴学派 1929年开始,大部分史家希望处理大规模的、宏观的题材。而到了六十年代,二战之后的历史学家们的整体做法则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开始细碎化了。而相对来说的话,18世纪的伟大史家爱德华·吉本写了《罗马帝国衰亡史》,他的研究绝对是包罗万象。中国的司马迁当然也是典型的包罗万象。但是沃尔夫特别强调从20年代60、90年代之后,历史学家的认同开始变得越来越细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