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中山陵碑亭内的墓碑

1929年6月1日，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奉安南京。

孙中山先生与世长辞，纪念他的两大建筑——南京中山陵、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分别为我国政府首次、第二次面向全世界公开征集设计方案的头奖作品，且均出自同一位中国建筑学人之手而名动一时，堪称绝响！

这位建筑设计巨匠就是吕彦直先生，我国现代最著名的建筑师，也是整个国民政府时期唯一得到明令褒奖的建筑师：

南京：国府十一日令：总理葬事筹备处建筑师吕彦直，学识优长，勇于任事。此次筹建总理陵园计划图图样，昕夕勤劳。适届工程甫竣之时，遽尔病逝。追念劳动，惋惜殊深。应予褒扬，并给营葬费二千元，以示优遇。此令（十一日专电）

今年是吕彦直先生诞辰130周年，群学书院转载本文，以资纪念。作者周学鹰，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达志翔，淮北师范大学副教授。

中国现代建筑设计第一人

吕彦直

文 | 周学鹰、达志祥

来源 | 历史建筑研究室

一、吕彦直先生简历

吕彦直（1894—1929年），字仲宜，又字古愚。

图1：吕彦直肖像

1894年7月28日，出生于天津。父亲吕增祥，系清朝官吏，曾出任驻日使馆参赞，回国后在李鸿章麾下任知州，于1903年辞世。

1904年，二姐吕静宜随其夫严伯玉（启蒙思想家严复之长子）赴法国巴黎就任大清国驻法参赞，吕彦直亦随往，并在法国接受启蒙教育。

1908年，严伯玉卸任携眷归国，吕彦直遂返回天津。经严伯玉介绍，入北京五城学堂，师从著名学者林纾先生读书。

1911年，清华学堂初设（1912 年更名清华学校），经考试就学于清华学堂留美预备部。

1913年，公费赴美，入康奈尔大学[3]，先攻电气专业，后转入建筑系学习。

1918年，康奈尔大学建筑系毕业，获建筑学学士学位。随后入纽约墨菲（Henry K. Murphy）建筑师事务所工作。其间，协助墨菲在中国的项目，参与设计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现南京宁海路122号，南京师范大学）、燕京大学（现北京大学）等。曾跟随墨菲考察北京故宫建筑群（毕业于清华学堂的吕彦直，对北京等地的古建筑应当早有游历），测绘、整理了大量的我国古建筑图案。客观而言，这段协助墨菲建筑师的工作、考察经历，对吕彦直影响甚大，为其日后创作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1921年初，游历欧洲后归国，入墨菲事务所上海分所，继续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设计工作。

1922年3月，因故辞职，转而供职于过养默、黄锡麟开设的东南建筑公司。

东南公司合同期满后，吕彦直与挚友黄檀甫一起离职，合办“真裕公司”，承接建筑设计、修缮设计及房屋租赁等业务。

1925年9月20日，夺得我国第一次举办的国际设计竞赛——中山陵设计头奖，名动中外（图2-图4）。两日后（22日），吕彦直与黄檀甫在“真裕公司”名下创立“彦记建筑事务所”。有研究者认为，这是第一家中国人自己成立的事务所。

图2：孙中山先生陵墓图案——陵墓鸟瞰及全部正面立视图

图3：孙中山先生陵墓图案——祭堂正立面图

图4：孙中山先生陵墓图案——祭堂侧面透视图（油画）

1925年11月3日，吕彦直以“彦记建筑事务所”名义与“总理葬事筹备委员会”签订中山陵设计合同，担任中山陵建筑师，立即投入到紧张的绘图工作之中。

1926年2月23日，《广州民国日报》刊载《悬赏征求建筑孙中山先生纪念堂及纪念碑图案》，吕彦直废寝忘食、抱病应征，再次夺魁（图5-图7）。以两个年轻人刚刚注册的建筑师事务所，承揽设计、监理一个国家同时期最重要的、对后世影响巨大的两项工程，可谓空前绝后。

图5：设计竞赛方案图之三——纪念堂平面图（效果）。吕彦直绘，黄檀甫藏

图6：设计竞赛方案图之四——纪念堂正立面图（效果）吕彦直绘，黄檀甫藏

图7：设计竞赛方案图之六——纪念堂剖面图（效果）。吕彦直绘，黄檀甫藏

1927年10月，吕彦直与张光圻、庄俊、巫振英、范文照等创立中国建筑师学会（初名上海建筑师学会），庄俊任会长，吕彦直、范文照分任副会长。

1927年11月27日，参与大学院艺术委员会工作；1928年5月，任大学院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8]。因长期超负荷工作、过度劳累，加以做事一丝不苟、认真踏实，才华横溢的吕彦直积劳成疾。

1928年初，被确诊为肝癌。

1929年3月18日凌晨逝世，年仅35岁。天妒英才，巨星早陨。

二、身后的吕彦直：

生死挚友黄檀甫先生

我们今天还能够见到吕彦直先生遗留下的设计图纸、模型，中山陵、中山纪念堂的建筑施工过程照片等相关资料，不能不提到黄檀甫先生，不能不了解黄檀甫先生为保留下这些数据，所付出的生命历程。

黄檀甫（1898—1969年），名传国，字“檀甫”，以字名世。

图8：黄檀甫肖像

1898年3月27日生，祖籍广东台山小江墟土滘村。

1911年，黄檀甫随本家人黄郁秀到英国利物浦市的一个杂货铺当学徒。因缘巧合，被利兹中学女教师克拉克收为养子，得以进入利兹中学读书。

1917年至1921年，黄檀甫就读于英国利兹大学毛纺系。

1921年6月底毕业，旋被香港金兴织造厂聘为工程师。

1921年初，吕彦直在纽约墨菲建筑师事务所辞职游历欧洲，与黄檀甫邂逅于法国巴黎罗浮宫。

1921年秋，黄檀甫辞职香港公司转道上海，入东南建筑公司，任“纺织部主任”。

1923年，黄檀甫与吕彦直合办真裕公司。

1925年，吕彦直获得中山陵国际设计竞赛首奖后，即与黄檀甫合作，在上海仁记路25号，成立“彦记建筑事务所”，作为真裕公司名下的分支机构。吕彦直主要负责建筑设计、施工图绘制；黄檀甫负责对外联络与工程计划、监理等事务。

1926年初，吕彦直抱病入院，黄檀甫多次全权代表吕彦直处理事务，履行对内、对外职责。如：

1926年3月12日中山陵奠基礼，黄檀甫代为出席，并在典礼大会上发言；1927年10月30日，黄檀甫抵达广州，与孙中山先生广州纪念堂筹委会（第七次会议）接洽；1928年6月20日，黄檀甫以吕彦直建筑师全权代表身份，在“广州纪念堂筹备委员会第十二次会议”上作报告；1929年1月15日，广州举行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奠基典礼，黄檀甫全权代表吕彦直出席等。

除1928年10月吕彦直特派建筑工程师裘燮均，向广州中山纪念堂筹备委员会报告纪念堂地基事宜外，诸多重大交涉，均是黄檀甫全权代表。

1929年3月18日吕彦直逝世，黄檀甫为其料理与彦记建筑事务所业务相关的后事，并撰写“建筑师吕彦直病逝”的消息，分别在《申报》、 上海《民国日报》等登载。

1929年4月3日，孙中山丧事筹备委员会举行第六十六次次会议，专门研究中山陵建筑师继任问题，通过了《继承吕建筑师工作案》《承认此项工程用彦记事务所名义，由彦记建筑师李锦沛继任陵墓建筑师》两议案。同年5月，李锦沛、黄檀甫代表彦记建筑事务所验收中山陵二部工程。

1930年，黄檀甫与李锦沛一起，共同负责南京中山陵第三部工程和广州中山纪念堂的建筑设计、施工监理，奔波在沪—宁—粤三地（建筑师李锦沛完成施工方案，结构工程由李铿、冯宝龄设计）。

1931年10月，广州中山纪念堂主体工程竣工（同年12月，南京中山陵全部完工后，李锦沛单独成立建筑事务所）。至此，黄檀甫独立承担广州中山纪念堂的配套、收尾工程。

据黄檀甫后人黄建文、黄建德先生回忆，黄檀甫先生曾在上海虹桥路276号（地处吕彦直曾经长期居住的虹桥疗养院附近，抗战后改为1590号）购买26亩土地，兴建别墅，其主要目的即是妥善保存吕彦直遗留的书籍、照片、手稿、南京中山陵及广州中山纪念堂、纪念碑图纸等数据。

黄檀甫先生曾对妻子黄振球女士说，别墅外形专为怀念老友吕彦直而设计。据黄檀甫先生的后嗣黄建德先生回忆，别墅中专门辟出大房间，存放数据。图纸是用1m×1m×1m，或1m×1m×1.5m的大松木箱封装保存。这些大箱子，4个拼凑在一起，就是一张双人床，房间中的大木箱一直垒高至屋顶。

1945年夏，为防日本兵骚扰，黄檀甫又偷偷把资料移至后花园的防空洞中，在日军的狂轰乱炸中得以幸存。

1950年上半年，“上海市军管会”通知黄宅让与援华苏联军官，限令黄家72小时之内搬离。黄檀甫反复叮嘱妻子：“首先必须将中山陵、中山堂纪念碑等建筑图纸、照片和吕彦直的图书数据等全部搬出，其他东西尽力而为之”，“搬迁时一定要保管好所有图书数据”等。黄家搬至安亭路81弄5号，1951年秋又搬到永福路72弄1号。

1951年2月，黄檀甫第一次蒙冤入上海提篮桥监狱（吕、黄二人之真裕公司就此结业），1953年底出狱。

1959年，黄檀甫第二次蒙冤入狱，判刑4年[10]。因捐赠外汇有功，提前2年（1961年）释放。此间，黄家生活极其窘迫，近400张广州纪念堂纪念碑数据分次流出，幸被上海档案馆一老倌员慧眼识珠（现藏广州市档案馆）。

1966年9月2日，多批红卫兵先后查抄黄宅，图纸、资料受损严重。黄檀甫痛遇巨创，老泪纵横：“图纸啊，图纸啊……”。

1966年10月6日晚，黄檀甫开煤气自杀，幸发现及时，送医院急救脱险。同月，造反派继续查抄黄家，没收部分图书数据（现藏上海博物馆）。

1969年1月21日，黄檀甫先生在上海永福路72弄1号家中逝世，享年71岁。

1986年，孙中山先生诞辰120周年，黄檀甫后人遵黄氏遗孀黄振球女士之命，把中山陵、中山纪念堂纪念碑施工照片，黄檀甫代表吕彦直在中山陵奠基典礼发言手稿，吕彦直亲手雕刻的5块铜版、2块锌版，中山陵设计、建造中吕彦直、黄檀甫使用的德国造测量仪、计算尺、重锤等，无偿捐献（现藏南京博物院）。

综上所述，黄檀甫与吕彦直先生、李锦沛建筑师等团结协作的奉献精神；他在施工过程中引进的先进的现代管理理念；他破家舍命保护吕彦直所有数据所体现的信守承诺的可贵品德；他请上海最好的摄影师跟踪拍摄建造过程的深谋远虑；他诸事亲力亲为，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等高风亮节，均值得我们尊敬、缅怀！

孙中山先生生前就希翼能够长眠于南京紫金山，国民政府于紫金山修建中山陵，南京又为吕彦直先生所认可之桑梓，诸般巧合，暗含着诸般必然！

值得我们深思的是，作为呕心沥血、乃至于献出生命设计南京中山陵、广州中山纪念堂这两座获得国际建筑设计大赛头奖的建筑师，身后的吕彦直却几乎一直寂寞无声，可以说迄今也只有极少数专业工作者对其偶有所闻，这其中的因缘颇令人深思！

也许是由于政治的因素；或是由于吕彦直先生英年早逝，遗留的文字太少；或是由于后继乏人……，更多的恐怕更应是人为之因。历史应该给吕彦直先生应有的地位，建筑学界早应该给吕彦直先生以应得的学术地位，我们更应该隆重纪念自己的、如此杰出的、伟大的建筑师！

附 表一：吕彦直建筑作品展示：中山陵

附录图片来源：建筑文化考察组

表二：吕彦直建筑作品展示：中山纪念堂

附录图片来源：建筑文化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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