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加格达奇机场时,吕宇峰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逃离了什么。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条工作消息还悬在那里,像一根看不见的线,仍试图将他拽回三千公里外焦头烂额的生活。他关了机,将那个喧闹的世界摁入静默。
他选择了一个鄂温克族老人的向导。老人叫古新,话比大兴安岭的雪还稀薄。他们乘坐的越野车沉默地碾过越来越厚的积雪,直插入林海腹地。车里的暖气烘得人发昏,窗外却是一个被严寒凝固的世界。雪是唯一的主宰,它覆盖了山脉,压弯了枝桠,抹平了所有人类的痕迹,只留下一种庞大到令人失语的、近乎残酷的纯净。吕宇峰看着,感到自己城市里带来的那点焦虑,被这无边的白轻轻一衬,渺小得几乎可笑。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间孤零零的木屋。古新老人利索地生起炉火,跳跃的火光成了这冰雪世界里唯一活跃的存在。饭后,老人披上皮袄,推门走了出去,无声地示意吕宇峰跟上。
寒冷瞬间攫住他所有的感官。然后,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静。
那不是安静,是万籁俱寂。是声音被积雪吸走后的绝对真空。没有风声,没有虫鸣,没有远处车辆的低吼,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用一点人造的噪音来填补这令人心慌的虚无。
就在这时,古新老人抬起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听。”
吕宇峰屏住呼吸,在那片厚重的寂静里用力地听。起初,什么也没有。渐渐地,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声响钻进他的耳朵。
是雪。
是雪花一片接着一片,温柔地、绵密地、永不厌倦地落在地面积雪之上的声音。那声音轻得像宇宙的呼吸,它不曾填满寂静,反而衬得那寂静更加深邃、广大和庄严。
他愣住了。
他忽然想起童年,在老家院子的冬夜里,他也曾这样竖起耳朵,努力去捕捉这种落雪声。后来呢?后来他被城市带走,被无数更响亮、更急切的声音包围、推搡、索取,他忘了这种需要极度专注才能捕捉的天籁。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听了很久。雪花落在他发热的眼睑上,瞬间融化,像一滴温柔的泪。
那一刻,吕宇峰心里那根绷紧许久的弦,松了。他跨越千里,原以为是要来看一片风景,最终却找到了一种失传已久的声音。这声音告诉他,生活不必是一场疾呼,它可以是一声轻叹,落在一片浩瀚的寂静里,却证明了所有存在的意义。
他深吸一口凛冽清甜的空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这场雪彻底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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